檐下灯花落在齐豫白和兰因的身上,两人并肩而立,一个身穿绯色圆领袍官服,戴乌纱,腰束素金带,一个穿着一身鹅黄色竖领长衫搭一条浅色马面裙,青丝做成盘发髻,翠叶金花作为点缀,耳垂上仍缀着一对红玉耳钏,与昨日相似,又有几分不同,显然不是同一副。
两人就站在那,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便已然是一副赏心悦目的好风景。
王老夫人先前还有些犹豫。
诚然,她觉得齐家这孩子无论是品性还是身份都十分出类拔萃,尤其还有她这位老姐妹在,因因若是嫁过来必定不会受欺负,可她心里又觉得这孩子性子冷清,看着有些不好接近,偏偏因因也是个不爱说话的主,之前那一场婚姻是指腹为婚,没法子,她也没想到萧业会是那么一个人,若是再给因因挑个夫君,她必定是要给她挑个爱说话爱热闹的,要不然两个人整日待在一起话也没几句,感情怎么能好?
没想到……
她看着不远处的两个孩子,竟觉得两人身上的气场十分投契,尤其是齐家那孩子,明明还是不言不语,可她就是能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抹温和,又想起早间她这老姐妹与她说的,想着他多年心思,她心里一软,看向齐豫白的目光也不自觉变得柔和了许多。
“回来了。”
齐老夫人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齐豫白轻轻嗯了一声,同两人打了声招呼,而后习惯性地朝兰因看去,等着她先进。
次数多了,兰因也习惯了,倒也没觉得什么,可两位老太太瞧着却十分高兴,齐老夫人是觉得两人相处得越来越自然了,而王老夫人是觉得齐豫白虽然瞧着冷清不爱说话,却知道疼人,因此心中对他也更为满意了。
两个老太太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只当他们是凑巧碰到,亦或是齐豫白主动在外头候人,又怕兰因知道齐豫白的心思后逃避,竟是不等兰因解释就已开口说道:“快过来坐,就等着你们了。”
兰因原本要解释的话便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她此时尚且还未发觉不对,倒是齐豫白从他祖母藏不住笑意的眉梢眼角窥探出了几分异样。
却也没说。
两人擦过手便各自入座,席上仍有家常话,等吃完,时雨过来送东西。
“什么东西?”
王老夫人正跟齐老夫人说着话,余光瞧见时雨拿着一袋东西给兰因,便问了一句。
兰因笑着答道:“给元宝的酥鱼。”
“元宝?”
“是我家孙儿养的猫。”齐老夫人和人解释。
王老夫人惊讶,“豫儿竟然还养猫?”她说话的时候,目光忍不住朝齐豫白看过去,俨然是没想到他这样的性子还会养猫。
齐豫白正要答话。
齐老夫人便已笑着接过话,“打小就养的,十多年了。”她是不知道这猫原是兰因不能养被她家孙儿特地接回来的,便絮絮说道,“在金陵的时候,有一天下着雨,他忽然抱着一只猫回来,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我原本以为他是小孩心性,养一阵也就腻了,没想到竟这么养了十来年。”
说起猫。
王老夫人想起兰因小时候也养过一只小奶猫,只可惜……没养一阵子就被送走了。
那会她也为难,难得见因因这么喜欢一样东西,她自然想满足她,偏偏筝儿对猫毛过敏,因因这孩子懂事,知道这事后二话不说便来与她说打算把小猫送走,可她知道她心里是不舍的。
有时候她都觉得因因那会是把那只猫当做了自己,一样的可怜,一样的无处容身。
后来她给因因找了许多宠物,鹦鹉、锦鲤、乌龟,就连那罕见的孔雀她都给人找了几只过来……可她再没养过一样东西。
她太早学会了成熟,也太早学会了接受。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属于自己,一开始就不该去触碰。
想起这些往事,王老夫人忽然有些难过,她眉目染上几分哀色,手却在这个时候被人握住,回头,是兰因,她眉目含笑,仍是温温柔柔的模样。
“就是那只。”
“什么?”王老夫人一愣,她没明白兰因的话。
兰因便与她解释,“就是小时候我送人的那只,昨日我瞧见元宝脖子上也有一块梅花形状,后来问了世兄几句,才知道当初那只小猫就是被世兄接走了。”
“什么那只?”齐老夫人也糊涂了。
等兰因解释一番,两位老人家还是一脸不敢置信的模样,尤其是齐老夫人,更是朝齐豫白看过去,那眼中有着明显的震惊。
齐豫白哪里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心中无奈,若是王家老夫人不在,他还能与人解释几句,可还不清楚王家老夫人是个什么意思,他自是不好在这个时候开口。
……
拿了个去看元宝的名义,兰因跟着齐豫白从屋中出来,才走到外面,没了旁人,她的手就自然地被齐豫白牵住了,温热的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慢慢地又到了她的掌心。
十指交扣。
这样亲密的动作,次数多了,兰因虽然还会害羞,却也逐渐习惯了。
没有挣扎,任他牵着。
头顶月亮很亮,才过十五,那轮月亮圆得像个玉盘,星星倒是瞧不见几颗,兰因心情舒畅地和齐豫白走在小道上,和他说起家常话,“今天徐夫人来我店里了。”
“嗯。”
齐豫白问她,“说清楚了?”
“嗯。”兰因笑着点点头,“还知道一件事。”她说这话的时候,侧头看向身边的齐豫白。
齐豫白挑眉,“和我有关?”
兰因笑着说,“她与我说你为数不多参加的几次宴会,我都在其中,齐豫白……”她手指轻轻挠着他的手背,仍是含笑的模样,“是不是真的?”
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齐豫白倒也没瞒她,他轻轻嗯了一声。
晚风徐徐,齐豫白牵着兰因的手一面往前走,一面与她说道:“那会也没想着什么,只是听说你在,就想去看看,不说话也没事,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他的声音融在夜色里,很平淡。
可兰因却听得心里酸酸的,忍不住握紧他的手。
齐豫白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都过去了。”他摸着她的头说。
兰因也笑,声音却有几分哽咽,“嗯,都过去了。”两人继续往前走,兰因想到先前饭桌上两位老人家的模样,才又和齐豫白说,“外祖母好像知道了。”
“嗯。”
齐豫白把她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挽到耳朵上,“应该是祖母和她说了什么。”话说到这,他止步看着兰因,“会不会不高兴?”
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兰因笑着摇头,“当然不会。”
“我原本……”
话习惯性从喉咙里冒出来,与齐豫白四目相对,忽然一顿。
齐豫白几乎是在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她的打算了,他心下一动,却明知故问,“原本什么?”
兰因轻咳一声,她还没想好和齐豫白说呢,遂收回目光别过脸,耳朵却红着,“……没什么。”
话音刚落就被人抱住了,男人掌心温热,夏日衣衫又薄,兰因只觉得那处的温度透过衣裳直接传到了身体里,心里酥酥麻麻的,身体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电流窜过,带起一片战粟。
不是被人第一次这样拥抱了,抬头就能瞧见男人幽暗的眸光。
“真的没什么?”
她看见齐豫白一面说着话一面向她倾身,明知道这条路上不会有别人,可她还是忍不住偏头一躲,却忘记自己如今是他掌中之物,根本躲不掉。
耳垂被人咬住,不疼,只是呼吸喷洒在那处带起令人难耐的痒意。
“说不说?”
齐豫白喑哑的嗓音混着呼吸落入她的耳中。
兰因怕痒,只得求饶,“说,说,我说,你别再闹我了。”她说得有些委屈,回眸看向齐豫白的眼睛都冒起了水花,她眼中有嗔怪,却不知自己这样含羞带嗔的一眼,顾盼生辉、潋滟万千,更加让人舍不得松开了。
可齐豫白太想从她口中知道那个答案了。
这个“太想”压过了他心中的欲念,他松开嘴,还体贴地把那处的痕迹替人擦干净,放在她腰上的手却依旧没有松开。
兰因也没再挣扎,她抬头,迎着他的目光,或许是那边的期待太过深刻,她竟有些不敢与他对视,只能轻咳一声,垂下眼帘忍着羞意才说,“便是外祖母不知道,我也想过早些与她提下我们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齐豫白听清。
明显能感觉到这句话说完后,握在她腰上的手又用了几分力道,她以为齐豫白又会亲她,没想到男人只是扶着她的腰,哑着嗓音问她,“不怕了?”
似乎没想到他开口是这一句话,兰因稍稍一愣,等反应过来,她心中的羞赧褪尽,兰因忽然就笑了起来,她仰头,直视着齐豫白的凤眸。
“嗯。”
她轻轻应他,“不怕了。”
说着她踮起脚尖抬起手,她的双手挂在齐豫白的脖子上,两人的距离被拉近,呼吸都缠在了一起,她在齐豫白专注的目光下看着他说,“如果与我相伴余生的人是你,那我就不怕。”
她说得那样肯定,没有犹豫。
翌日清晨。
齐家祖孙如昨日一般留在顾宅用早膳。
这似乎成了两家人之间的一种默契,早膳在顾宅用,晚膳在齐府用……这天吃完早膳,齐豫白照常去大理寺,兰因便留在家中陪两个老太太说话,只是中途齐家来人,齐老夫人得过去处理事务,便只留下兰因和王老夫人。
天气很好。
兰因陪着外祖母在院子里散步。
走着走着,王老夫人忽然问道:“你还记得你念君姐姐吗?”
“程叔叔家的?”兰因问她,见外祖母点头,她笑道,“记得,她如今还好吗?”
王老夫人也笑,“挺好的,前阵子王家举办宴会,她也来了,还带着她夫婿特地来给我磕头。”
“夫婿?”
兰因一怔,蹙眉,“我怎么记得……”她正欲说什么,余光瞥见她外祖母的脸,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她想到不久前停云也是拿孟媛如今的事来说与她听,想借此让她可以卸下自己的心防,没想到一向英明的外祖母居然也会用这一招。
她心中觉得好笑,面上却佯装不知,只继续往下说,“她是又成婚了?”
“是啊,开始她是怎么都不肯同意,你程家叔婶也不想逼她,都想与徐家说算了,没想到徐家那个孩子是个执拗的,非要与她见一面和她亲自说一说,这一说,倒是说开了。”
“如今两人成了亲,我瞧着念君竟是比从前还要娇俏些。”
兰因也笑,“那看来念君姐姐如今过得很幸福。”
“所以说女人要嫁对郎。”
王老夫人感慨一句后,忽然问兰因,“因因,你如今是怎么想的?你跟萧业那桩婚姻,原本就是他做错,不是你不好,外祖母不希望你因为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其实这世上好男人有许多,你齐家兄长就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