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景致错落,因着晚上,整块整块青冈岩就着星点鹅卵石铺就的石径路上,沿道两边有序的点着明瓦油灯,离地不过一寸,由莲花样的洒金钩子挑着,底座似乎是一只只玉石刻成的白兔子,很有几分野趣。
往上,另有数盏明灯,或坠在树丫上头,或搁在假山石上,零星错落,却又有序好看,让人一瞧就能觉着这宅子的主人是个极有情调却又很重规矩的人。
言书一路往前,并不曾对这美景多瞧一眼,不过片刻就入了正殿。
待的坐定后,也不寒暄,只朝秦敛点了点头,后者退了出去,不多时又折了回来,后头还跟着一个人。
屋子原本亮堂,可来人一身黑布从头裹到了脚,半丝皮肤都没有露在外头,叫人瞧不出他究竟是谁。
言书端坐其上,看着黑衣人站的颤颤巍巍,却任自笔直不肯屈服的模样不由好笑,道:“康王爷从来能屈能伸,怎的到了如今反而跟我表演起风骨来了?”
这话说的刻薄讥讽,落在来人耳里像是钢刀错过一般难忍,笼在黑暗里头的脸庞微微颤了颤,终是露了真容。
一路风霜奔波,也叫这位从来养尊处优的王爷显出疲态来,只一双眼,不见了素日的谄媚奉承,反透出十分阴毒,配着一张瘦脱了相的脸,让人更觉尖酸。
“言公子好手段。”
既露锋芒,又是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再示弱就有些不合时宜了。
沈歇素来是个见风使舵的好手,可一来眼下不是服软就能解得局,二来年纪地位摆在那儿,所以他干脆收了谨小慎微的外壳,换上了正真的面目。
“能屈能伸不过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法子,眼下既然用不得了,又何必再摆在脸上呢?”
言书笑了笑,不知为何看了秦敛一眼,才道:“看来这一路奔波,王爷虽有疲累,却也没吃什么了不起的苦头,或者也是因为这样,倒叫你忘了,保护自己这种事情,不论何时都不能有丝毫松懈才是。”
傅琴之死,秦敛对这康王爷也算是狠毒了,言书既将人交到了他手上,也算默许他动用私刑,不想一路过来,秦敛竟能隐忍不发,这份忠心,既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预料之外。
生而为人,若是没有半点私心私欲,说起来,也是叫人唏嘘。
秦敛垂手肃立,还是那样恭敬的眉眼。
似乎对他们这一辈人来说,所谓忠义与其说是本心,不如说是本能,或者说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沈歇知他所言,意为如何,也明白自己今时今日也算自作自受,可到底有些摸不透。
“我今日既落在你的手里,十之八九也有小皇帝从中相帮的原由。”他立在那儿,面色阴沉:“只是我不明白,现下的局势,就算谢韵要除我,也断不会是这种时刻,怎么他就肯依了你,自断我这还有余用的臂膀?”
沈歇自知,那个不同姓却同宗的侄子很有几分心胸,否则也不会在看破自己野心的时候还能言笑晏晏的沉下心思来与虎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