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面色凝重,扶须沉思后,缓缓说道:“朝廷在太后治下休养生息多年,征伐燕赵对朝廷来说易尔,关中十万虎贲东出,半年即下,臧衍、赵利只不过是待死之徒尔,不足为惧。
但燕赵背后的匈奴人怎么办?前日冒顿掀战却不吞地,就是为了在汉匈间留下余地。
若是咱们趁其空虚而伐之,汉匈边界瞬时绵延万里,匈奴马多来去自如,再起国战恐非朝廷之福,休养之民亦复战国之态,此决非大汉之幸。”
吕雉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不伐?”
陈平壮着胆子反问道:“太后知悉匈奴否?”
吕雉摇了摇头,道:“刘恬每年倒是会有一二信来,但大多只述思乡之情,问候之语,其余倒是少说。”
陈平道:“今日匈奴之强朝廷无所察,老臣不知兵,但亦明知己知彼方能战而胜之。
太后且容老臣斗胆推测一二,白登时匈奴已能发动四十万骑,十年生养,又征伐多地,再添二十万骑不难。
六十万骑,此时匈奴兵锋如日中之阳,朝廷何苦去撩拨虎须?”
吕雉冷着脸沉声道:“朝廷总不能因为忌惮,将中原膏腴之土裸露在外,燕赵若存则山东难以保全,胡刀之下朝廷又该如何安枕。”
陈平叹道:“老臣也不是反对北伐燕赵,进而北御长城,只是觉得时机不佳罢了。
此时匈奴单于冒顿年高未崩,其帐下人才济济,此时要伐,朝廷难以全退。
左传云: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
匈奴初立之国,国本难成,百族难附,兴衰忽焉,朝廷何必与其争一时意气。
冒顿帐下各族人才辈出,他是个异数,又能容人,这正是匈奴兴盛的映照,不过历来有这种胸襟的帝王少之又少。
匈奴国内匈奴人少,人少而握大权,统大疆,为了稳定国内,其贵族必然要小心防范其余各族,此非人力能阻,皆赖天意。
一旦单于崩,到时候冒顿培养出来的忠犬诸王为了维护自身利益,必然会推举一位贵族们期盼的新单于,而登顶后新单于又必然要反哺他们,强大的公室必然也会借机要权。
皆时新单于无老王之威,如何服四方?只能背靠公室,驱异士,以位酬爵,当年秦人驱逐六国士的事情必将重演。
到那时才是朝廷收复燕赵的机会,新单于继位,金帐排外导致国内人心惶惶,到时候就算真要战,我军亦有胜算之机。”
数息后,吕雉深深望了一眼陈平,起身道:“这事本后会考虑的。
丞相府还是多些侍女的好。”
望着吕雉要起驾回宫,陈平连忙又道:“太后不妨想想秦灭六国时,齐国因何而降。”
吕雉转首看了眼陈平,道:“好一个齐国降秦,本后知意。”
望着銮驾离去,屋外送行的陈平心生庆幸,太后尚没有糊涂到皆听吕家子弟之言的地步。
吕雉回宫后并没有再提北伐燕赵之事,而是在燕赵两国周围的郡县,推行更吸引人的策略,以汉廷庞大的软实力,来消耗燕赵两国的战争潜力,于无声处待惊雷。
数月之后,夹缝中的燕赵面对汉廷的抢人政策亦是浑身难受,比起风俗习惯迥异的匈奴,两国百姓自然更倾向于同风同俗的大汉。
燕赵二王互相通气后率先自救,为了防止国内人口不断流失,他们首先选择将国内人口迁徙到都城或者大城附近就近管理。
其次为了有兵力对抗南北的两个庞然大物,两国的兵役力度不断增加,这导致两国国内大量的耕地被人为撂荒。
地少了,粮产亦少,两国维持庞大的兵力开销又需要大量粮食,燕赵两国彻底陷入了死循环。
而集中人口的同时也加剧了大城附近的人地矛盾,此举可谓民心尽失。
两相比较,与民休息的大汉则显得吸引力巨大,燕赵逃户与日俱增。
发展到最后,南逃汉廷还不算,后面在两国的严防下,很多逃户开始北逃,前往匈奴境内的辽河流域耕作。
比起燕赵的严管,辽河流域的匈奴人,一年仅仅来收个骑田税而已,其余这些逃户想主动找个匈奴人都难。
面对燕赵几近崩盘的国运,赵利和臧衍不得不低头去寻求金帐助力,希望冒顿能出面禁止汉廷继续接纳燕赵逃户。
冒顿也没想到两王能如此作死,按这个情况发展下去,不需两年,汉廷几乎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燕赵,好厉害的手段,这还是自家无法复刻的操作。
不过此时为了燕赵,去跟汉廷再来一仗却是难行,且不说冒顿班师回来的当年秋天,塔塔就率骑兵重新进入了伊列水下游,跟留守的稽粥打的有来有回,消耗战下,需要新服的西域诸国源源不断的为其输血作战。
九原和辽河的粮仓也早在西征时就被消耗殆尽,处在恢复周期的金帐根本没有能力出兵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