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桌旁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一边欣赏墙上的画卷,一边品味杯中的茶水,好生惬意。
“陆公子有如此雅兴,可需小女子为公子弹奏一曲?”
屏风后,一个倩影若隐若现。她的玉指按在琴弦上,脸上带着一抹笑容。窗外吹进的晚风,抚摸她垂落的青丝,一双灵动的眼眸,不染纤尘,与她那冰清玉洁的气质倒也相配,只可惜多了一丝哀伤。
明哲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新鲜的茶叶配上甘甜的泉水,入口微苦,回味甘甜,不失为上佳之品,“求之不得,辛苦姑娘啦!”
她的玉指拨弄琴弦,清扬婉转的琴声,回荡在屋内,大脑放空,沉重的身体一下子轻松许多,心情也变得舒坦。好似坐在河畔,清风拂面,带走了心中的忧愁。虽然在梦里,但这种感觉绝无仅有!
“公子感受如何?”
“清扬婉转,跌宕起伏。似高山流水,似渔舟唱晚,以动衬静,直抒胸臆,置身于此景中,忧愁烦恼,抛之脑后。”
“多谢公子赞美!”
她的玉指熟练拨弄每一根琴弦,发出的弦音,不紧不慢,恰到好处。这样的功底,没个两三年,肯定练不出来。
“为何回来?”明哲表情略有变化。
“陆公子大驾光临,小女子岂敢不迎?”
“你明知我在找你,为何还敢露面?”
“小女子已经把回来的消息散出去,如今楼下人满为患,若是公子敢动手,想必很难离开春芳楼。”
“你在威胁我?”
“小女子不敢!陆公子远道而来,本可作为客人,偏偏要插手此事,小女子自知不是公子的对手,但求自保。”
明哲古井不波,微微摇晃手中的茶杯,望着屏风后的倩影,他总能想起槐序。两个人的身形极其相似,好比泠然和韵儿,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敢笃定,屏风后的这张脸,他一定见过。
“你若求自保,便不会见我,你也不是在等我,而是在等槐序。”
“既然公子已经看穿了小女子的心思,那小女子也不必狡辩了。不错,小女子一直在等的人是她,回到春芳楼,也是因为她,或说从始至终都是她!”
她不再隐藏心思,反正明哲已然看破,再多的狡辩,也显得苍白无力,不如实话实说。
“你这性子,我喜欢,只可惜我们不能做朋友。”明哲叹息道。
“话可不一定如此,朋友和敌人,往往只在一思量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此刻我站在你的对立,下一秒,你便会站在我这一边,世间因果本就如此,公子又何必把话说绝呢?”
“不是我把话说绝,而是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说的是我们不能做朋友,没说我们会成为敌人。姑娘大可放心,且此话仅针对柳辰月,与姑娘无关!”
“公子此话何意?针对柳辰月,不就是针对小女子?公子此言,自相矛盾。”
“不矛盾,柳辰月已成为过去,现在的你才是我要找到的人。”明哲微微一笑。
柳辰月缄口不言,明哲也不说话,房间里琴声不断。柳辰月轻抚琴弦,悠悠琴声,使人忘却烦恼。明哲摇晃手中的茶杯,望着杯中倒影,若有所思。直至槐序的到来,打破了房间的宁静。
一曲琴音作罢,槐序缓缓睁开眼睛。
“过来吧!”屏风后传出一个温柔的声音。
望着屏风后的身形,槐序不自觉后退了几步,“你到底是谁?”
“不必带有敌意,过来坐下,咱们慢慢谈!”
柳辰月指着身前的空位,这个位子是她特意为槐序留的。
“师兄……”槐序回头看向明哲,眸光里带着怯懦与柔和。
“望着我干嘛?人家都请你过去了,你怎好意思拒绝?”明哲起身,走到槐序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曾经的你勇敢面对,而今的你怎可退缩?放心吧!天塌下来,师兄替你挡着!”
槐序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时时刻刻注意着柳辰月的一举一动。做好准备,可槐序看到柳辰月的那一刻,整个人还是呆住了,那一张面孔她再熟悉不过。
柳辰月倒不在乎,为槐序倒了杯茶,“在外面站了许久,想必很是辛苦,喝口茶吧!”
槐序慢慢坐下,眼睛死死盯住柳辰月,不敢放松警惕。
柳辰月看出了她的顾虑,端起茶杯,轻呡一口,“放心,里面没下药!”
“你到底是谁?”还是那个问题,槐序迟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
“你觉得我是谁,我便是谁。洛凝语也好,柳辰月也罢,这些都不过是名字而已,唯有自己才是真实!当然不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姐姐,我也永远是你妹妹。”
“张老爷是你杀的?”槐序的脑子很灵活,很快就意识到张氏灭门一案的关键。
“不错,是我杀的!”洛槐序回答得很干脆,甚至不为自己辩解。
“为何要这么做?”槐序摇了摇头,难以置信看着眼前之人,她明明看起来很温柔,一举一动都典雅有度,不像个杀人犯。若非她亲口说出,真叫人难以置信。
“我说了,洛凝语和柳辰月都不过是名字而已,唯有自己才是真实。我真正的名字叫柳如风,洛凝语是他师妹的名字。我乔装打扮成他师妹,无非是想借洛凝语的身份,接近他。”
“你为了报仇,隐姓埋名,扮作辰月,在春芳楼里弹曲卖艺,实则暗中寻找机会,引起张老爷的注意,让他对你欲罢不能之时,你寻找机会,在路上假装偶遇他,趁张老爷不注意,将他迷晕,带回张府,再杀了他,布置现场,混淆视听,好让你洗脱嫌疑,却不料在翻墙时不小心留下了脚印和一断丝绸,我们顺藤摸瓜,找上了春芳楼。”
“我承认,那天夜里,我杀死了张府上下所有人,可我所做作为皆是为了报仇,除此之外的事我不会做,也不屑去做。他欠我的,是一笔笔血债,我要从他手中一点一点拿回去,几条人命而已,我不在乎!”凝语说话带有傲气,这一点与天枢如出一辙。论心狠手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天枢,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过去之事,终已注定,何必悔恨,何必流泪,泪水改变不了过去,只会模糊你的视线,只会唤起你心中的哀伤。不必怀恨,不必报仇,怒火只会焚尽你的理智,只会燃尽你的悲悯,唯有天山上的飞雪,冰川上的寒风,方可愈合心中之痛,掩盖业火之伤。人有千副面孔,唯有一副才是最真实的自己。埋没过去,隐藏身世,不过是内心的胆怯,你不该是那样的人,你是孤鸿,踏雪而来的孤鸿,既然敢置身于冰天雪地、处寒风凛冽之中,何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直面淋漓的鲜血?姐姐,这是你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你总是劝我迷途知返,劝我放下仇恨,可那样的人生有何意义?我活着,便是为了复仇,便是为了斩断过去的种种因果!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连人心都是偏左的。他对我判处极刑,我为何不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凝语的手指狠狠压在琴弦上,浸出鲜血,此刻她的目光里只有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