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子只矮矮的三间小屋,茅草铺顶,柴捆掩身,竹条围院,柴枝作门。养着几只鸡鸭,屋前屋后胡乱地跑;院外长着一颗板栗树,铺枝盖叶的倒是显得旺象。两个小孩半爬半蹲,正在小院子的地面上捡石子,两手都是灰扑扑的尘土。侧房顶上冒着柴烟,想必正在烧饭。欧阳沧浪腹中饥渴,天又快黑,便想到这户人家投宿来。
这人家在路上边丈多高处,欧阳拉着马绳,迈步进来,两小孩猛见院子柴门外出现生人,吓得边叫爹娘边往屋里跑去。户主两人应声而出,欧阳沧浪拿出一小块碎银,边比划着边说出了自己的借宿之意。户主两人三十五六岁模样,皆是着粗布短衣的农人,见欧阳沧浪衣着华亮,相貌英俊,见礼时态度谦和,又有银子赠送,便受宠若惊一般地立在一边,以示对欧阳的接纳。
欧阳牵马行进,跟着由户主找个桩子给缚了。两小孩在母亲身后躲躲藏藏,对欧阳沧浪既好奇又害怕,进门片刻后,才慢慢没了羞怯拘束。欧阳沧浪说话,户主俩似懂非懂,双方多靠比划动作以晓示。
进得屋来,欧阳便给了户主两人银子,两人欢喜间,忙不及地弯腰道谢。跟着又将欧阳包裹接过了手来挂在房壁上。那两个小孩躲躲闪闪地瞧了欧阳一阵,心下不甚新奇时,便又说说笑笑行去屋外边捡石子去了。欧阳看那房子,多是以木板和木头围就,还有些因年久歪斜破烂的地方,堂屋乃土石地面,房内除了农具、坐凳、床被及桌碗缸壶等日用器物之外,别无他物。
片刻,户主夫妇把饭菜端上饭桌来。欧阳一瞧,就是一碗米粥,几个黑黍饼和一大碟野菜。那野菜虽多,但羹汁清淡,显是油盐不足。两小孩见了饭菜忙跑着围到桌边,想是饿了。户主夫妇把孩子拉过一边,毕恭毕敬地示意欧阳过去用饭。欧阳本也饿了,但他瞧了一眼饭菜,便知当中的拮据,忙倒了点粥,拿个饼,坐过一边去了。户主夫妇要欧阳多吃多拿,欧阳忙比划着说自己午间用过饭食,不甚饥饿。
饭后,欧阳便用水擦洗。不过,这独门独户的人家,日用的清水却是充裕。这家的旁侧百来步处有一溪涧,户主夫妇顺着山体刨出了一条尺来宽窄的小沟,将涧水引至了房屋旁侧,水沟尽处接上了一根凿空的木头,这引水的空木头又以树杈支起,末端放着一个大木桶子。一家子人便从这木桶中盛水饮用。
欧阳擦洗罢,又歇得一阵后,天便全黑了,四下里漆黑一片,这山野间的孤村,如同周遭包裹它的山林一般,俱都寂静如死。欧阳枕着手臂,和衣躺在户主二人为他用稻草铺就的地铺上,默默寻思。其实这一路而来,欧阳晓行夜宿,独自一人,已不知多少次想到了唐玉宣。他二人三月十五日相遇于宣城北门外的一个山村中,三月廿五日晚间,唐因撞见欧阳会面其他女子而心生怨怒,独自离去,二人正相处了满满十日。
江宁至当涂的这六七日来,欧阳独行乡野荒村,望落日看云霞,于男女情爱寻思了不少,隐约觉出生人苦短,男女相伴时,“情义”二字似有无上分量,实不该忘情负义。唐玉宣不仅有窈窕身姿,有如玉面庞,又救治了自己的性命,欧阳每每寻思至此,于唐玉宣当日的离去都十分的追悔。这些时日只想着她如今会在哪里,自己何时能再见到她?再见到她时,两人会是怎样?
是又夜安静无事。次日天晓,欧阳醒转,户主二人已早起来了。梳洗后,欧阳见户主二人又备好了粥食,便随意填补了一点。其时欧阳身上银两已不多,但他为的答谢户主两人的好心照顾,又给了他们一块碎银子,而后才牵马离去。
四月初三日,申时四刻;欧阳沧浪到了芜湖西南的繁昌县城。
这繁昌县位于皖南北部,长江南岸。县城不及金陵那般繁华,但比起前几日路过的山村来,却是繁荣热闹得多。此时距天黑仅一个多时辰,欧阳又不着急赶路,便不想再走了。欧阳边行边留意,欲寻个好些的客店把马匹安置好,随意玩耍片刻,天黑下来,便歇了。
这么想时,欧阳望见街道左边上一个小酒肆,里边八九张桌子,想是此时人们都还忙活,故而没什么吃酒的人,伙计都在里边闲着。欧阳亦有些饿了,见是喝酒吃菜的地方,便牵马行了过去。
店伙计也是个势利人,见欧阳穿着得体,相貌堂堂,又有大马坐骑,忙躬身迎出店门口来,满脸欢笑,极是热情。欧阳也微笑以对,把马绳交给了伙计。
此时,店内靠角落的地方坐着两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孩儿,身旁放着一个包裹,正低头吃饭菜。两个人就着一碟青菜豆腐,共同吃用,看着是银钱拮少,不敢随意吃喝。
听到欧阳与店伙计的话声时,姐妹俩中的一个偏过头往门口这边瞧来了一眼。那看清是欧阳沧浪的女孩一惊之间,忙推着另一个女孩手臂,低声道:“姐姐你快看,那是不是救了我们的那位相公么!”那姐姐忙也偏过头来,仔细望了望,道:“是的是的!我记得那把剑,一模一样!”那妹妹自顾自地道:“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他!”姐姐也自顾自地说:“是啊,确实是巧了!当初都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他了呢!”
姐妹俩话声很低,但都难掩激奋之情。此时欧阳正同店伙计招呼,故而没有留意到角落里的姐妹俩。跟着,姐妹二人见欧阳要行进,便忙回过头去了。其时二人既十分想念恩公欧阳,而他真正现身跟前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欧阳沧浪进店,扫眼瞧见角落里有两个埋头吃饭的女孩儿,衣衫简朴,身形纤小,看着其中一人的侧面,似乎在哪里见过。但这只是欧阳瞬间的想法,伙计缚好了红马,行进来招呼后,欧阳便不去寻思她二人了。其时店堂中颇为寂静,姐妹两个低着头,心儿扑通扑通地乱跳,谁也不敢说话。
欧阳叫了酒菜,又同伙计打听,附近有无好的落脚客店。伙计说,往前行走不远便有。欧阳沧浪的银子只剩二十多两,却还要花销半个月,自然不敢乱来,叫了两荤一素三个菜,一碗稻米饭,一碗酒解渴;不再如先前那般铺张。不过一旁的姐妹俩暗暗看来,欧阳的饭菜也够她两人吃喝两顿的了。那店伙计看了欧阳沧浪的饭菜,再看到角落里姐妹俩的饭菜,心里不由得嘲笑了下。自然,欧阳没留意也没发觉这一下。
欧阳沧浪其时已饿,故而吃得也快,一二刻的功夫,桌上的酒菜便吃了干净了。跟着结账出店。姐妹俩见欧阳出去,忙拿了包裹,付了饭菜钱,跟了出去。
街道上行人来往,虽远不及金陵那般拥挤忙碌,却也有那么一些;两旁虽不是店肆林立,却也稀稀疏疏地排了两排过去。
出了门,紧紧地跟了欧阳几步后,姐妹俩终于鼓起了勇气,跟近到了欧阳的身后来,欲出口叫唤他。欧阳隐约觉出身后有人跟随自己,便停了脚步回头观望。欧阳忽然望来,姐妹俩也急止了步。姐姐鼓足勇气,道:“恩人,你还记得我们么?”
欧阳看着姐妹俩,又想了想,道:“好似在哪里见过?”姐姐道:“半个月前,在宣城,你救了我们。”欧阳恍然道:“是了!我想起来啦,是你们俩!”
繁昌在芜湖西南五六十里处,宣城在芜湖东南百里处,两地相距约九十里,正是徒步一日的行程。十多天前,欧阳沧浪奉宋氏之命,去宣城传话给宣城地头蛇——大兴帮,欲吞并大兴帮在宣城的客店酒肆。欧阳到宣城内时,看见大兴帮徒众以彼方父母欠债为由,欲抓走一对姐妹去卖掉,便出手救了她们。那对被欧阳救的姐妹即是眼前的这两个。
欧阳沧浪想起是她们姐妹俩,颇为惊喜,道:“你们还好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当初救了她们,离开时,欧阳心里还是有些挂心,她俩年少秀气,置身大兴帮的魔爪之下,难免会被抓去受苦。故而此时再见,便忙不急地问她们还好不好。
姐妹俩见欧阳想起她们,颇有关切之色,心中大为欢喜。妹妹抓着姐姐的手,一颗心儿扑扑跳,脸儿也欢喜得红红的,尽时那少女的羞涩情态。姐姐也是如此,但她还得回欧阳的问话,她道:“你走之后,我们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但我爹娘说,大兴帮的人像强盗一样,迟早又会想到我们的。我爹妈听人说,拜师学武艺可以不受人欺侮,便凑了些银子,让我们出来,找个地方拜师学武去。”
欧阳听说,随口而应。跟着,欧阳又说:“不过现下世道不平,你们既不会武功,又无他人相伴,这样出行也是极危险的。”姐姐道:“恩公说的正是,我们心里也极怕。这一路,我们每一天都极小心,天敞亮了才敢上路,还没等天黑就找地方歇了。歇的地方都是看好了,不像有坏人才敢进去。好在菩萨保佑,一路过来虽是害怕,但总算没遇到坏人。”
欧阳听到这,也欣喜地笑了笑。跟着,欧阳沧浪问:“你们说是要去拜师学武么?”姐姐应:“正是。”欧阳道:“我现下去找一个朋友,她的武功比我还好得多,如果她愿意的话,正好做你们的师父。”欧阳想到唐玉宣武功好,又要收纳徒弟收复五毒教,正合适姐妹俩去,故而这般说。只是这姐妹还不明白欧阳所说的是个女子,心里大有芥蒂。犹豫间,姐姐问到:“你的朋友跟你一样的好人吗?”
欧阳先是不懂她话中的意思,跟着一想才明白,道:“她跟你们一样,是女儿家,但比你们大五六岁。”姐姐听了大喜,而后又颇为惊讶,道:“只是大我们五六岁,武功却比你还好么?”这一下问话,欧阳却有些羞愧之色,又不得不应声,道:“是的,比我好得多。不过话说回来,你们究竟多少岁,我还不知道?”姐姐道:“我十七,我妹妹十六。”欧阳道:“她同我一样,二十四岁。由她做你们师父,我觉得很放心,你们这个年龄学武也正合适。”姐姐忙“嗯”地一声点头应,满是欢喜之色。
欧阳沧浪见姐妹俩的欢喜神情,看着她们稚嫩秀气的脸蛋,颇有恍然如梦之感;当初在宣城别她们而去,欧阳心里自然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会见面了,好似大路上来往的行人一般,偶然一面,而后永世不见。欧阳回过神,道:“那我们便去吧。”听了话,姐姐俩欢喜无限地跟了上来,但二人不敢与欧阳并肩而行,故而微微靠后了一些。
本来她两人跟在欧阳身后,只是想同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几句话,问个彼此的好,而后便要分别了,却没想到他还能让自己跟了他,带她们去拜师父。两人心想,从此不用担惊受怕,就是再远的路,银钱不够了挨饿,心中也是极欢喜的。两人这么想,心中的喜悦自然溢于言表。
行几步,欧阳问:“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姐姐道:“我们姓吕,我叫吕静,我妹妹叫吕茗。”欧阳随口应了一应,跟着想到她们叫他,一会儿“恩人”,一会儿“公子”,显是不知怎么个叫法为当,便明示到:“我复姓欧阳,名沧浪。往后你们便叫我欧阳大哥吧!”姐姐吕静“嗯!”地应了一声,二人都在心里默念“欧阳沧浪”这个姓名,所谓爱屋及乌,自然也喜欢上了这个姓名。
吕静姐妹把欧阳沧浪当自己的大哥,欧阳沧浪亦将她俩当自己的妹子,三人欢欢喜喜向前而去。又行了几步,吕静问:“欧阳大哥,我们现下要去哪里?”欧阳沧浪道:“自然是去找个夜里歇脚的客店啦。怎么,都高兴得忘事了么?”吕静微微一笑,羞得低下头来。妹妹吕茗也不由一笑。三人寻客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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