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一日,早膳间,侯孝康忽又想起了当日少林之事,心中愈加起疑。早膳罢,侯孝康动身去薛忍起居处。到得房门外,守门侍从说,薛忍已外出,约午间能回。侯孝康依言,于未时末刻又来,见得薛忍于抱厦西首一小阁内纳凉歇息。侯遂将心中疑惑告与薛忍。薛忍闻言,思忖片刻,即与侯孝康往唐玉宣及其部属所住的客店寻来。
一二刻后,侯薛两人见了唐玉宣。此时欧阳沧浪已动身去南阳,故而两人没见着这“唐叔父”。薛忍道明来意,唐玉宣遂与两人往客店后院一小亭中行去,并安排随从于院门看守,以防他人靠近。而后,三人于小亭中就那日少林之事秘议了小半个时辰。罢了,三人又谈了往金陵去的日程。谈完,侯薛两人又各自回去。
廿三日,天大亮后,唐玉宣及一众从属在客店内用了早膳。早膳过,唐玉宣即命从属收拾行装,等“唐叔父”一到,即启程往金陵行去。不料,整整一个多时辰后,众人仍不见“唐叔父”回来。薛忍也动身前来问唐玉宣,唐叔父到了否?何时可动身?其他派众可都要等不及了。
两日前,薛忍侯孝康两人不见唐叔父,唐玉宣随口说:叔父前往本教安置于岳阳专供传递讯息的一处堂口传递讯息去了。此时,迟迟不见欧阳出现,唐玉宣自是焦急。
薛忍打发去后,唐玉宣回身同候命的一众下属中的石冬月、向廷桢与宋大贤三刀主道:“欧阳特使怕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我思来想去,决定留下一两人在此等候接应欧阳,其他人随我先行。”三刀主听了话,都说可。宋大贤又随口问:“不知教主想让谁人留下?”听到宋大贤的话,候命的一众从属不禁都向唐玉宣看来。唐玉宣问到:“这里有几人弓职,几人弦职?”石冬月道:“禀教主,有三名是弓,四名是弦。”唐玉宣道:“就三弓四弦中各选一人留下。”
听了话,候命四弦中的一个三十年岁的心中即想:“这些时日来,我迟迟寻不到向郑渊教主传递讯息的法子,现下可是个的机会,我得把握住了!”想时,又不见他人出声,这人便急挺出身,拱手向唐玉宣道:“属下邓丰仓,弦职,愿留后接应欧阳特使。”此时唐玉宣身边的从属也就十来人,相随已四五日,因而唐玉宣也是留意得他们,只是议事时唐玉宣多半与宋、向、石三刀说话,故而余下的从属多半不知其名姓。此刻这邓丰仓不仅神态恭敬,且说话清晰明了,颇得唐玉宣赞许,唐即想:“这些时日来我思虑重,手下这些人留意得少,眼前这个邓丰仓看着倒是能办事的。”看着邓丰仓时,又想:“此人相貌虽不似善类,但他敢于出头,在此用人之际,于我倒似有些助益的。手底下若多几个这样的人,我或许能省心不少。”唐玉宣想时,出口道:“好,就你留下吧!”
邓丰仓本不知自己的请求会引来唐玉宣如何猜想,见唐玉宣应允时,心中吊着的石头方落了下来,晓得自己的这一试探算是对了。邓丰仓即恭敬地道了句“遵命!”,心中已然欣喜万分。原来五毒教庭中的郑渊见此前派出来的几队人马都如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心中便即起疑虑,这次再派宋石向三刀出来追查唐玉宣下落时,便安插了邓丰仓这个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眼线,如有变故便让邓丰仓将计就计,潜伏于唐玉宣身边,设法向教廷告知唐玉宣的动向。不过邓丰仓虽是死党,但他在教中仅是中等职位,于郑渊来讲,算是“美中不足”。
此刻唐玉宣,以为邓丰仓出头,乃是求功之心,故而不多怀疑。跟着,唐玉宣又从此三个弓职的教员中选了个名叫谭波的人,同邓丰仓一同留下,这谭波三四十年纪,瞧着比较忠厚。唐玉宣吩咐:如欧阳回来,两人即跟随欧阳一同赶往金陵;如欧阳不见回来,两人即与一日后自行取道长江,速来金陵复命。唐玉宣做这一安排,心中免不了对欧阳担心挂念。
安置妥当,唐玉宣即带领宋向石一众从属,与薛忍、侯孝康、莫金元、卢凡简等人会同,往城门的方向行去了。
且说欧阳沧浪离了宿芳宫后,白日以轻功急行赶路,至夜幕天黑不能视物才投店歇宿,五月廿二日晚时,即到了江州彭泽县内彭蠡泽与长江交汇处的湖口戍来。因此处距洪都滕王阁已不远,欧阳便寻思,明日卯时三四刻天放亮,即行功赶路,以自己的轻功功力,一二个时辰便能到唐玉宣及其部属的所住之处了。
这么想时,欧阳便早早歇息了。却不料,睡下一个多时辰后,竟口渴难眠。欧阳无奈,只得披衣起身,行出房来找茶水解渴。片刻,遇着店伙计,欧阳便要了茶水。欧阳解了渴,又走动这几下后,睡意竟全然没有了。欧阳至客店大门口,随意往外一瞧,忽地凉风扑面,让人极是清爽。欧阳更不多想,几步便行至客店外街巷来。
气清夜静。夜空中,一轮半亮放光的下弦月于云层中时隐时现,眼前的石板小道也依稀可见。客店行得几步,便心绪大好起来。此时乃二三更天的交替之际,城中百姓已然入睡了。欧阳一人顺着小道走动,望着天上星光月色,只觉四下清凉,心静如水,身心极是舒适。
欧阳所住客店离村西头不远,信步行了片刻不觉已到西首来了。村西首有前后两株大槐树,槐树下有一个供行人遮雨纳凉的草亭。欧阳一人慢行,步子轻,又因修习平云子的功法,听力有进。距亭子尚有二三十丈远时,欧阳听到那高处的亭子内,竟有人在说话。
欧阳心奇,不知这大黑夜的,会有何许人、在此说甚。又悄声行进四五丈后,便隐约可见是两个人在那里低声谈论。欧阳稍凝神,便听得一人道:“这平云子的功法和五毒教的书谱,两大武学技艺,竟都落到唐玉宣一人的身上,可不胀死了她!”另一人道:“这女的如今武功高强,身边又有一帮从属,要想从她身上谋得功法书谱,可确实是个费脑筋的事儿。”不听不知道,听了吓一跳,欧阳即想:“原来是要图谋玉宣功法与书谱的两个恶徒!我这番窃听可是对了!”
欧阳探头,想看清那两人模样,却偏巧云层又遮住的月光,模模糊糊的,实在看望不清。欧阳不能目视时,又听得那人道,“难固然是难,但咱们既想显身武林,逍遥快意,必得奋力搏一搏,赌一把不是!”听时,欧阳不禁又想:“原来平云子的功法始终有人觊觎,玉宣能将它赠授于我,这番信赖与恩情可谓不小,我真该好好报答她才是。”刚想到这,听得另一人道:“你又说,唐玉宣已将平云子的功法移藏到黔地的深山中去了,既是如此,我们又去寻她本人干什么?”听得这句,欧阳即想:“功法移去黔地,这是当日滕王阁时玉宣所话的话,那人既知这话,想必是当时场中众人中的一个了……”正想时,听得那人道:“那只是唐玉宣的一面之词,也不知是真是假?即便是真,黔中黔北那几多大山小山的,谁知道她会藏哪一座山的哪一处地方?没个蛛丝马迹的,你我又得寻到何时去?”听得话,欧阳想:“这人倒是不笨的,晓得玉宣的话没多大用处…”
想时,听另一人随口应到:“还真是这个理儿。”另一人道:“所以说,要得书谱功法,还得制服了唐玉宣本人不可。”唐玉宣乃欧阳心爱之人,听这人的话,欧阳免不了愠怒。怒气将起时,又听另一人道:“不过,你我背离门户,私谋此事,事成了倒可扬名立万,称霸一方;但若不成,事情败露出去,那时偌大武林,可无你我容身之处呀!这赌注可谓不小哟!”
另一人道:“素来这上层功法武林绝学,求者数不胜数!我等与其寄人篱下,庸庸碌碌,不如奋力一搏,求个痛快也!”另一人道:“我倒是敬佩你的气概!但话说回来,那污秽下贱无家无室的行乞之人尚且贪生,何况你我衣食无忧之人。这事关系身家性命,得有些胜算才好!”
另一人道:“那是自然!我费这许多波折约你出来这儿,就是想说道说道,好好谋一谋!”另一人道:“可有什么好法子?”另一人道:“我思来想去琢磨许久,觉着你我此事若想有胜算,非得请出你大巴山上的师叔不可。”另一人道:“你说的是被武林中人称作‘摩天老妖’的公孙鬼?”
因偏处东南,听到“摩天老妖”、“公孙鬼”等名号时,欧阳沧浪全然不知,只得仔细去听。欧阳又听得另一人道:“正是!你的这位师叔擅使毒物和暗器,若请得他出山来,再加你我二人联手协助,寻机制服那唐玉宣,胜算该是不小啦!”欧阳沧浪听到这句,想到这人如此阴谋算计恶毒用心,心中怒气不免又起,觉着这人不除,可不能令自己好睡。
欧阳正想如何出手对付那人时,却又听的另一人道:“这公孙鬼虽是我师叔,但因他远在巴蜀深山之处,距此甚远,我们之间可有几年没有走动了。再者,我这师叔脾气古怪,有‘老妖’之称,我实在不知能不能请得动他!”另一人道:“这一点我也想到过。我听说这公孙鬼先生嗜好毒物与异术,那五毒教的书谱可正合他口味啊!到那时,他拿书谱,你我兄弟俩研习平云子的功法,两下各得其所,岂不妙哉!”另一人听话大喜,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还是你小子灵光呀,我竟没想到这一点!”
另一人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俩得赶紧行动才好!”另一个道:“说到行动,却又有些不易。你我皆是有门户之人,那大巴山摩天岭千里迢迢,来回少不得二十多日,若想留住各自门户这条后路,须得有个法子,掩人耳目才行。万一事情不成,也好各归各门不是!”另一人笑道:“人都说你孟帮主精细鬼,这话可是没错啊!你到底不做赔本的买卖!”
“这人姓孟,是个帮派的帮主…”听到这,欧阳心中想。刚想时,听见姓孟的道:“俗话说,大树底下好乘凉,今儿这司徒老大的丐帮如日中天,我既谋得了个堂主的职位,手底下数十人,岂有轻易丢弃之理!”欧阳心想:“原来这姓孟的已归附了司徒风谷的丐帮!里面混吃混喝,确实是‘大树底下好乘凉’!”
想时,又听一人道:“既是如此,你得趁早想个脱身之计才行,免得拖久了,看他人先得了手,可就悔之晚矣!”听了话,欧阳不禁又想:“这人的恶毒心眼可真不少!姓孟的虽出自黑道,但跟这人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欧阳想时,又听姓孟的道:“这个在理!今夜回去,我自当好好琢磨一番,明日碰头便即商定!”还不及主谋的那人说话,姓孟的又道:“我听说你们当家也是厉害人物,对门中镖师管得甚严,你难道就这么一走了之了?”那人道:“我这边你大可放心了!过几天正好有一趟走去成都的镖,镖旗挂俩,我是其一!正好趁便赶路出行嘛!”姓孟的哈哈一笑道:“我就说嘛!原来你小子早有算计了!”
这俩人虽是四十好几的年纪,因年龄差不多大小,故而姓孟的随口称呼对方小子。同时,听了上面的话,欧阳沧浪早已心想:“难不成这主谋的恶人是哪个镖局中的哪个镖师?”旋即又想,“对了!此处正是江州地界,都说江州的四海镖局中有那么些个厉害镖师,那说话的想是四海镖局的了!”
刚想到这,听姓孟的道:“你方才说镖头两个,那另外一个是谁人?等到了巴蜀那边又该如何撇开他?”那主谋的镖师道:“这确实是个难题,现在可还不好说,只得路上随机应变了!”姓孟的同时问了两个问题,前一个包藏了此刻欧阳极想知道的重要讯息,欧阳已然凝神静候。却不知道那镖师有意还是无意,说话时避开了前一个。姓孟的或是觉得无关紧要,也没有再问。厚云移过,月光从云块间透射下来。欧阳想看清说话人的模样,却不想空中月亮有云头飘动,又恐为对方发觉而不敢靠近,竟看不清两人的仔细模样。
“今晚到此,你我就各自回去歇了?”欧阳观望时,那主谋的镖师忽又道。姓孟的随口道:“也好。明晚碰头,再仔细说道。”
欧阳听到“明晚碰头再仔细说道”一句时,不禁想到:“糟糕,明晚我已不在这儿了,可怎么得知他俩还会有什么阴谋,还会谋划些什么?”欧阳心想时,忽听得呼呼两下,那两人起用轻功,朝南边与西南两个方向各自急奔而去了。这一下大出欧阳之意料。本来欧阳此时已习得了平云子七八重的功法,出手制服这两人已然不是太难之事,但欧阳不料到两人说离开便离开,而且是轻功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