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司马艳风三人结拜密谋时,同他们百步之隔的西院中后侧的一个堂房中,司马艳阳和令狐雅若正执手共话。其时堂房外灯火通明,囍纸醒目,喜联贴满,就连房外把守伺候的下人们也穿了随喜的红装。司马艳阳二人的这处新婚卧房颇为阔大,里边有主卧室、起居室、左右花厅及书房,共为二进三开间,以帷幔、板壁或屏风相隔。
司马艳阳和令狐雅若二人坐于崭新卧榻之上,情迷欲醉。司马艳阳拿着令狐雅若的一双细白温美的手儿,凝望着她姣美无比的脸盘,不由脱口叹道:“雅若,今日的你当真是美极了!”令狐雅若比司马艳阳大出三岁,又是傲强的性情,平时她对司马艳阳多半近于主子对臣子一般,却不想此时此刻的她亦如十五六岁的女孩儿一般,小鸟依人,温柔无限。
听了司马艳阳的话,令狐雅若望到戴着男子发冠的司马艳阳道:“你今日的装扮也像个二十几的大人了!”令狐雅若说时,带着红热羞意,补道一句:“你也俊朗得很!”司马艳阳首次听得令狐雅若亲口夸赞自己俊朗,心中大为欢喜。跟着二人情不自禁,于无限深情中,口鼻缓缓凑上,好生亲吻了几下。亲吻得几下,司马艳阳回身来望住令狐雅若,只见她如痴如醉,美得不可方物。望时,司马艳阳将令狐雅若搂来了怀中,二人紧紧依偎。
令狐雅若柔声道:“你饿么?”司马艳阳道:“你说的是酒食饭菜?”令狐雅若道:“你若饿了,咱们且吃些酒食,你若不饿,咱们便歇了吧!”听得“歇了吧”三字,司马艳阳猛得想起他师父同尘道人的话来,急地望住令狐雅若道:“糟糕啦!我还没有同你说的,我青城上的师父跟我讲过,为了我的燧人神火功能快些精进,我二十三岁前是不能行男女房事的!”令狐雅若一惊,直起身来望着司马艳阳道:“这般抱着也不行么?”司马艳阳稍宽松,道:“这个自然可以!”令狐雅羞红着脸儿,再问到:“那…那夜里抱着睡一块呢?”司马艳阳道:“这个倒不曾问他仔细,若咱们不脱里边的衣衫睡一块,我想该是可以的。若我俩脱了里边衣衫睡一块,便就不知了?你觉着该如何是好?”司马艳阳懵懵懂懂地说问着,令狐雅若却羞得已抬不起头,只听她既是欢喜又是羞地低声道:“那便不脱了吧…”
司马艳阳听得令狐雅若如此说,心中一喜,随口道:“嗯!那咱们便同房同榻,但不脱衣衫而睡!”司马艳阳说罢,见怀中的令狐雅若仍是欢喜迷醉,无怨责之意,这才宽心起来,不由又将她搂紧。令狐雅若道:“三四年前,那日在夏口黄鹤楼下咱们首次相遇时,我还真没想到,三四年后的今日,我会成为你的妻子。”令狐雅若说这话,原是心中喜慰。却不想,司马艳阳听得令狐雅若此言,猛然又想起金陵城中,还等待自己的孔芊芊来。
司马艳阳道:“正是了雅若!我在这儿陪伴你二三日,二三日后还得去金陵同芊芊完婚呢。”二人婚前,司马艳阳与令狐雅若说了这事,令狐雅若也默许了,但令狐雅若此刻听来,面色还是刷的一下变冷,一把将司马艳阳推开后,道:“好好的,谁让你说这个事来的!”司马艳阳见姣美无比的爱妻忽然生怒,也真是不知所措。令狐雅若又道:“今夜也不必同床啦!你且拿了被子到花厅去睡罢!”司马艳阳见爱妻生怒,回复了此前凶蛮模样,颇为怕人,当下不敢迟疑,望着二人榻上的合欢新被,便要伸手去拿。
司马艳阳手到半空,忽然想起:自己若把被子拿了,雅若她怎么办?便又把将缩了回来,怯怯地望着令狐雅道:“我…我还是去…去别处拿罢。这个留与你用…”令狐雅若瞧着司马艳阳惶恐模样,心中怒气倒消了一二分。跟着,司马艳阳说完话,正要转身退去。司马艳阳转得身来,将将行了几步,令狐雅若道:“你且回来!”司马艳阳一惊,转过身来,道个“啊?”时,一脸疑惑。令狐雅若道:“你要去哪?”司马艳阳道:“去外边寻被子,拿来睡花厅呀!”令狐雅若心中不由一笑,嘴上道:“什么出去寻被子!你要整院子的人都知道这事么?”
司马艳阳觉出令狐雅若讲得有理,便道:“那你说该怎办?”令狐雅若指着床榻道:“我睡这头,你睡那头!反正床榻宽大,咱俩各睡各的,也不干事!”司马艳阳一喜,道:“好好好!这个睡法好,正合了师父的心意!”令狐雅若见司马艳阳欢喜,却又生怒起来,道:“你得意什么!当心我心烦了打你!”司马艳阳当下收住了喜色,悻悻地向令狐雅若所指的自己要睡的那头床榻行去。
这头的令狐雅若,亦气呼呼地摘脱身上的凤冠、彩帔和衣衫,准备卧倒去睡。片刻后,司马艳阳脱了外层衣衫,侧身榻上,便要躺下,却忽然望到自己这头没有枕头。司马艳阳往令狐雅若一边爬了过来,令狐雅若一惊,道:“你要干么?”司马艳阳急道:“我取枕头!”说时,抓过枕头,急又缩了回去,就好似令狐雅若会吃人那般。跟着,两人分头各自躺下。
且说二人的这张新婚卧榻也确实不小,那合欢新被也如新榻一般大,两人各自躺下,当中还有三尺来宽,丝毫不挂碍到彼此。令狐雅若躺下后,不由又想起了二三日后司马艳阳去金陵同孔芊芊完婚一事,留自己一人在这边独守。令狐雅若想时,心中着实憋闷,便躬身背对司马艳阳一边,抱着自个身子,闷闷不乐起来。司马艳阳察觉令狐雅若情状,不知如何宽慰,也只得静静地躺着,不敢说话,亦不敢乱晃乱动。
令狐雅若默想好一阵,思绪乏了,便又思想到今日的婚事来。今日婚事确实得到了司马艳弘夫妇极大的期许,仅是三千多人众的迎亲队伍便是空前的庞大,以至于五六日前队伍于洛阳出现时,洛阳百姓都惊动了,队伍行至洛阳北郊令狐家庄园时,令狐雅若是极大的欢喜,令狐家门人奴仆一二百人众,皆红光满面,喜气洋洋。思想到此处,令狐雅若不禁又欢喜起来。欢喜舒心本是令狐雅若今日的情态。于是乎令狐雅若又想司马艳阳来。令狐雅若将身子缓缓转来,微微引起头颈,对司马艳阳一边唤到了一声,却不见司马艳阳答应。
令狐雅若大奇,坐起身来仔细一瞧,却是司马艳阳在那里呼呼好睡了。令狐雅若微微嗔怒道:“这个懒散夫君!却把我晾一边,自个儿睡了!当真是气人!”令狐雅若半喜半怒地抱怨一句,把头一偏,正巧瞧到司马艳阳腿脚伸来的一边,见被褥微微隆起,其时尚未入秋,天候仍热,她二人盖的是一床薄而柔滑的金蚕丝被。令狐雅若将被子一揭,只见司马艳阳直开两腿,穿着一条白色的短里裤。令狐雅若不禁往司马艳阳两只脚上臭来,臭不片刻,急将头收回,张口道:“臭极臭极!也不洗脚,便倒睡了!”跟着随手将被子放下,也自躺倒来睡了。
及至中夜,司马家宅院中酒宴才渐渐散去。唐玉宣诸事缠心,不能成眠,一人步出歇宿的阁楼,虽无明月,然司马家的各个院落中,不仅灯火通明且喜气满满。眼望夜色时,唐玉宣不由想到白日间令狐雅若和司马艳阳的无限欢喜与美好来,又念到自己同欧阳沧浪人各一方两不相闻的孤寂,不由依在阁楼栏边,望得呆了;始觉生人立世,同处于天地之间,其中的苦乐悲喜境遇,却是大相径庭。唐玉宣又想起自己曾深爱的孤竹一叶,想起宿芳宫的祖师曾定,想起她们许多已死的姐妹,再念及世间芸芸众生,多有贫穷悲伤之家及苦短众生时,于生人的悲喜之事,便不觉淡心了。唐玉宣一人独思,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入房去睡。
七月廿九日,欧阳沧浪和彭长燕二人到了金陵。
其时彭长燕急于寻找母亲,欧阳沧浪便同她进城中打听找寻。二人于北城中苦苦打听彭长燕姨母住处,打听了大半日,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寻到了彭长燕姨母家的铺面。其时彭长燕男子装扮,唇上贴有假须。彭长燕见着姨母姨丈,心中大喜,抢上去张口叫唤。她姨母二人微微一惊,听得声音时,又确似彭长燕。正惊疑间,内堂中行出二人,彭长燕望见大喜,正是自己的母亲和表妹。此刻,欧阳沧浪于彭长燕身后端端正正地陪伴。彭长燕瞧见自己母亲颇有憔悴颜色,不由询问。彭母道是寻女不着,心生忧虑之故。彭长燕始知愧疚。而后彭母望见欧阳沧浪,面上惊疑,彭长燕便同众人讲述二人的师徒名分。
这日,众人欢聚,歇了一日。入夜时分,彭母又忧心彭长燕私自随欧阳沧浪行走一事来,道是二人虽行过大礼有师徒名分,但外人不知就里,只道二人一男一女,年纪相差不过五六岁,难免会说长论短。彭长燕闻得母亲忧虑,便仔细宽慰了一番,说是自己日后出行,都会如今日这般男子装扮,必不令外人觉出自己是女子。彭母想到午间初见时,确是没看出来人是自己女儿,心下便安定了几分。彭长燕又随口宽慰几句,二人便入睡了。次日,欧阳沧浪与彭长燕二人同众人道别,往杭州启程。
八月初一日午间,欧阳二人行至武康县(今杭州北德清县),进一茶亭中歇息。茶吃得几口,欧阳向彭长燕沉声道:“我这次回来,确是不知该不该!”彭长燕见欧阳愈近杭州心思愈重,也不由大奇,道:“师父你有什么难言之事?”欧阳轻叹了一气,道:“确是有些难言。当初为师我因追寻唐姑娘,匆匆忙离了金陵,到得今日,已近半年的时日了,也不知党派中人是否怨愤于我。这一次回来,确是不知该不该。这一二日,为师我思来想去,若党派中仍然念得我,我便留下来;若忘了我不能容我了,我便再不回来了。”彭长燕对那什么党派无甚兴致,便道:“若不容你了,师父你便要去哪?”
欧阳沧浪听得“不容你了”四字,心中一凉,道:“那便中原去闯罢!如今我武艺大成,哪里寻不得个安身之处!”转而又道,“若能杖剑行侠,走马天下,或许也不枉此生了罢!”彭长燕听得当真,激奋道:“到那时节,师父您可会带上我吧!”欧阳道:“你是我徒弟,你若未嫁人,自然可带上你。你若嫁人了,那便另当别论。”彭长燕轻嗔道:“你又盼我嫁人!”欧阳心中诸事不定,心绪不宁,不能如彭长燕那般轻快。欧阳又叹了一气,道:“你须时时记着,我同你是行过郑重大礼的,这师徒名分有如父子,那日秋浦河畔同你说的话,亦不是儿戏,你的终身大事,为师我自然要上心。”彭长燕见欧阳隐忧之间,说得十分郑重,心下轻缓,便起身郑重拜道:“徒弟记着师父的话!”
欧阳沧浪见彭长燕郑重模样,心下稍宽,随口应了一声。欧阳沧浪跟着道:“咱们动身吧,为师携你去见一人。”彭长燕心奇道:“谁人,他住在何处?”欧阳沧浪随口道:“那人是小乡中的一个庄园之主,由此往南再行五六十里,便到了。为师去年重阳节时路过他乡里,碰巧遇到他和几个同伴被狼群围攻,救了他一命。他要拜我为师,同我行走江湖。但为师那时是护法堂刺客,有公务在身,便辞绝他了。”彭长燕又奇道:“这人多大年纪了,也想拜您做师父?”欧阳沧浪微微一笑,道:“去瞧了你便晓得了。”跟着,师徒二人付了茶钱,便又上马走去了。
二人走马,过了近一个时辰,进得一处乡村来。只见四下里阡陌交通,乡野间牛羊行走,田间地头三三两两的农人,正自劳作。又行几步,瞧得一处一二十亩大小的庄园,望西的大门上正有庄人进出。欧阳望见,心中喜慰,随口:“瞧这模样,他该是在庄中的,我俩赶紧进去吧!”彭长燕随口应了一声,二人便望庄门行去了。
不片刻,欧阳沧浪二人行进院落。彭长燕望时,只见左右有菜园,有鱼塘,有鸡鸭,有牛马,有桑树,有果子;同自家的庄园既有相似之处,又有诸多别样的地方。瞧得一阵,欧阳沧浪指到斜上小鱼塘中一个光着上身穿着单裤,裤脚高高挽起,正拿鱼叉刺鱼的二十来岁的精悍男子道:“便在那里了!”彭长燕毕竟是个少女,见欧阳沧浪所谓的庄主竟然是个大男孩儿,而这大男孩儿皮肤铜黄,四体健壮,模样颇为俊朗,不由面上微微红热,脱口道:“他便是师父您说的庄主!”欧阳沧浪微微一笑,道:“正是了,他今年二十一岁,比你大三岁,为人热情随和,是个不错的郎君。”彭长燕听欧阳沧浪言语之间,似是与自己寻找夫君的意味,又想到午间时他说的话,心中不由羞急起来,道:“师父,您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我…我不同你过去了!”欧阳沧浪微微一笑,正色到:“你现下可是男孩儿,还用得着害羞什么。为师我只是带你来瞧瞧他,又不定是要你们做些什么。你不必心急。”彭长燕听罢,心下稍稍宽了一些。
其时随同这小郎君刺鱼的另有两个庄客,欧阳沧浪二人说话片刻,碰巧其中一人望了过来。这庄客望见有人行来,忙向这个少庄主说话。这小郎君瞧来片刻,认得是欧阳沧浪,心下惊喜时,急向岸上行来。片刻后,欧阳携着彭长燕近前,张口道:“杨兄弟,这许久不见,你可悠闲得很呐!”
这人姓杨名在田,他急抢上来道:“哎呀呀!恩公大哥你总算记得来看望小弟啦!这大半年不见,可想你想得紧呢!”说时,两人已执手相拥。回身来,欧阳望到杨在田湿漉漉的裤裆,笑道:“你在这庄中,可悠闲得很呢!”杨在田苦道:“大哥你可别取笑小弟我了!这大半年来,小弟我不是在这乡村里耕种,便是在庄园中瞎晃,如此长年下去,我怕我得憋出个三长两短来了!”又道,“每每想到大哥你能行走江湖,见识那许多的英雄人物,心中便慌急得很!恨不能一走了之!”欧阳沧浪闻言,哈哈一笑,道:“不急不急,机缘来时,总是可以出去的!”又道,“不过那外边的江湖世界,有好亦有坏,所谓三教九流人心险恶,也不是玩耍的呀!”杨在田道:“那才好玩呢!大丈夫行走四方,死亦无悔!”欧阳沧浪听着又呵呵一笑。
杨在田向身后两个庄客道:“你两个赶紧去,把方才捉得的鲜鱼都炖了!再宰杀一二只肥鸡鸭,取一缸庄中的好酒来!今夜我同我恩人大哥定然要痛痛快快地吃喝一宵!”两个庄客领命,应了一声,便欢喜行去了。回神来,杨在田望到彭长燕,道:“不知这位小兄弟是?”欧阳沧浪道:“正要同你说呢,他姓彭,是我收的一个徒弟。”杨在田心羡道:“大哥你收徒弟啦!”跟着轻叹一声,羞惭道:“当初我要做你徒弟,你不收,看来我真是没那福气了!”欧阳沧浪见杨在田颇有幽怨之意,微微笑道:“你若愿意,今夜我二人成礼也便行。”
杨在田大喜,道:“此话当真!”欧阳沧浪道:“当真!”杨在田欢喜道:“这可太好啦!徒儿我这便去换了衣衫,再把我父亲叫出来,咱们在正堂中行拜师大礼!”欧阳沧浪微微一笑。杨在田将要奔去,不由又瞧向彭长燕来,道:“那我得管他叫师哥了?”不及欧阳沧浪开口,彭长燕抢道:“那是自然!你别瞧我瘦小,我的武艺也定然好过你!”此时彭长燕使了欧阳沧浪教她的变声术,发声如男儿一般,故而杨在田听不出她是女儿声。
杨在田不由又打量彭长燕,脱口道:“这…这彭师哥瞧着身子单薄,面颊白皙,手儿瞧着如女孩儿一般细嫩,才十五六年岁罢!”彭长燕闻言,不由面上一红,急道:“我是没你高大!但你拜了我师父做师父,我便是你的师哥!谁让不能在我前面拜师呢!”杨在田被说到了痛处,面上也一红,道:“这个确是如此,我不如你气运好!”说完,又叹了一声。欧阳沧浪生怕他二人闹得不快,道:“闲话不说了,咱们这便堂中去罢!”杨在田道:“对对对!咱们赶紧去!”说罢,三人行去。
穿行一阵,进得杨家正堂来。杨在田叫人上茶,让欧阳二人入座,他自去后院叫唤父亲。片刻,杨在田父亲到前堂来,欧阳沧浪二人起身相见。欧阳沧浪救过自己孩子性命,故而杨父记得欧阳沧浪这人。两下相见后,不免欢喜叙说了几句。而后杨在田便说要行拜师礼。杨父先是一惊,跟着想到自己这个孩子这些年来确是渴盼寻得师门,只是一来无缘结识高人,二来左近县镇无有武艺出众者,故而始终不能如愿。想得片刻,便面上转和,答允了。跟着叫人拿出纸笔,书写了拜师帖,又让欧阳沧浪移身中堂坐下,杨在田跪在下边,由杨父、彭长燕等人见证,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礼罢,二人正式以师徒相见;杨在田也便正式回身来叫彭长燕作“师哥”。
片刻后,日落西山,众人摆上酒菜,欢欢喜喜地吃喝了一顿。次日,即八月初二日清早,欧阳沧浪携彭长燕和杨在田二人,背了所需细软用物,望南边杭州城的方向走马而去。午间,三人到得府城西北郊外。
欧阳师徒三人正骑马行于一处小道之中,道路两旁是缓坡和林子。各色林木生长得颇为繁茂。三人行走间,听得一箭外的前头呼喊声及马蹄声大作,似是有一二十人马正鼓噪急走而来,跟着又听得两侧山林林木响动,似有野物在奔逃。欧阳沧浪三人张望时,便闻得两边林子下响起的狂叫声,听着是猎犬发出的。
杨在田向欧阳沧浪道:“师父,他们定是在围猎,且这猎物似是朝咱们这边奔来了!”其时欧阳沧浪三人,欧阳居中,彭长燕和杨在田分于左右。欧阳随口道:“嗯!咱们静观其变,只管行咱们的。”欧阳话完,那前头一二十人马已呼天喊地地奔涌来了,听其言语是在围追猎物,观其形貌已然是激奋无比。
欧阳沧浪三人看不片刻,见得二三丈前方猛然蹿出了两头野猪来,那气喘呼呼的样貌,显是惊急之至。后边那一二十人猛见野物奔出,急呼道:“快!快!快拉弓射它!!”其时众人距欧阳沧浪三人已十来丈,这喊话的人亦瞧见欧阳三人,只是他神色激奋急迫,于欧阳三人既似全不在意,又似视而不见。跟着,这人喊声一出,他左右的七八人便举箭一齐射来。这七八个射箭的人一心全在野猪身上,自然是激奋无比,也是他们心性顽劣人多势众,全不将欧阳三人瞧在眼中,便纷纷拉弓急射。
簌簌声响中,四五支箭矢齐齐射在了两只野猪身上,没去四五寸深,野猪只痛得昂昂惨叫,几下便奔跑不得,要歪身倒地了。原来这群人为了猎取大野物,这箭矢都是用金铁打就,有拇指来粗细,又这些射箭的皆是身怀武艺之人,箭矢射出,蕴有寻常百姓猎人大得多的劲力,故而两只野猪被射中后,便奔跑不动了。
又说方才射箭的人有七八个,射中野猪的只有四五支,余下二三支却是射歪,一只飞向了欧阳沧浪的马头,一只飞向了彭长燕的马头,另一支飞向了旁侧去。箭矢劲急,若射中马头,马匹必然死伤。欧阳三人大惊时,彭长燕毕竟是武艺大有精进,便疾速拔出了防身的佩剑,于金铁箭矢堪堪射至马头的一刻,挥手一剑将箭矢劈坎到了一边去。这边射箭的众人见此身手,微微一惊。再瞧到居中的欧阳沧浪时,却见他两脚在马身上一夹,上身往前一探,左手急地抢出,便稳稳地将箭矢拿在了手中。射箭众人瞧见,无不大惊。
回身后,欧阳沧浪望到众人,愤然道:“尔等是什么人?竟然如此目中无人!”其时两旁林子追赶野猪的三五条猎犬均已向歪倒在地的野猪围拢来,那两只野猪已是众人的笼中之鸟了,众人瞧见,颇为欢心。也是仗着己方人多势众,那领头的便趾高气扬地道:“瞧你模样,想必也是有些功夫的!你们又是什么人呢?来我们杭州又是何图谋!你等说清楚了便好,说不清楚时,还轻易容不得你等过去!”这人说时,左右众人亦是倨傲得意之色。
方才箭矢射向自己马匹,彭长燕心中本就燃起了怒火,此刻听得对方言语,更加激愤不过。脱口道:“真是欺人太甚!好似这大马路便是你家开的一般!”杨在田亦道:“正是!如他们所说,杭州内外百姓要在本地行走,都得经同他们的恩准了?”这边领头的冷冷一笑,道:“你们也别叫嚷,话说不清楚,下了你们兵刃!若有抵抗,格杀勿论!”领头说时,左右众人亦冷笑。
彭长燕将要再叫话时,欧阳沧浪急地出手一止。跟着众人向欧阳瞧来时,只见欧阳两手伸出,跟着将手中握着的铁箭以内劲轻轻一拉,拉折成了两截。这边众人不由一惊,自然是惊于欧阳沧浪的内劲。紧跟着,欧阳将左手的那一截箭矢随手一下,扎在了马头下的土石地面上。
众人瞧到这,无不大惊失色。领头的一改前刻倨傲神态,拱手抱拳道:“敢问阁下何人?坐哪处堂,烧哪柱香的?”欧阳沧浪却不直接答话,只正色道:“三宝大意,义和为先!尔等却是哪门哪堂的?为何如此猖狂?”领头的闻言,又见欧阳凛然面色,面上不由一红,答不上话来。片刻,左右都静默时,领头的出口道:“退出路来,让他们过去!”领头的说完,左右的人纷纷挤向两边,空出了中间三四尺宽的一条过道来。欧阳沧浪便领了彭、杨二人,穿行而过。
行过之后,彭长燕不由奇道:“为何方才那般不可一世的人,忽然对咱们变得恭敬起来了?”杨在田对此亦是疑惑,彭长燕问话时,他自然也十分留神。欧阳沧浪道:“他们是三宝堂的党徒。方才为师的那一下动作,是党中的切口暗语,不同的情形下,有不同的展现。乃是手中所持长物,折成两半,而后将左手中的那一半扔在地上,以表明同党身份。我说的话,乃是以本党旨意,训责他们。他们知晓了我的党徒身份,又见我武艺不俗,故而不敢再造次。”杨在田脱口道:“师父何以见得他们便是三宝党徒?”欧阳沧浪道:“这个还不简单。余杭一带早已是三宝党的天下了。这些人如此肆无忌惮,必然是本党中人。若是其他帮派的人,谁敢来杭州撒野!”
彭长燕笑道:“师父说的极是!却是师弟你愚笨了!哈哈——”杨在田晓得这个师哥爱挑逗自己,也不同“他”计较,只随口道:“师哥你聪慧便好,师弟我愚笨一些自不打紧!若师哥比师弟还愚笨时,那可不妙了!”彭长燕嗔道:“哼,你敢取笑你师哥!”这时,欧阳沧浪道:“不过方才为师同你二人所说的三宝党的话,你二人切不可泄露出去。本党规矩极严,若不是你二人是我徒弟,那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免得引来杀身之祸。”彭杨二人见师父说得郑重,都正色应了一声。
杨在田道:“师父,这三宝党徒都如此对待路人的么?依着方才那形势,我们若是寻常百姓,必然给他们射死啦!”欧阳沧浪毕竟是三宝党徒,对三宝党心存忠义,便道:“为师也是三宝党徒,你们觉得为师待人如何?”彭长燕脱口道:“哪里的话,他们那些人怎能同师父比呢!”杨在田道:“师哥说的正是!”欧阳沧浪想到方才众人为了射取猎物,竟然不顾行人安危,视人命如草芥,不由叹出一声,道:“想来如今的三宝党已然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这半年不回杭州,本党的某些党徒竟然如此肆无忌惮了,这必不是本党之福啊。”欧阳沧浪说时,面上颇有担忧和惋惜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