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是——心知必死,要与大良军士同归于尽了。
反正抢了粮草,也不过是多苟延残喘几日,他们早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倒不如将敌军粮草通通毁去,双方一起死,来得更快活些!
大良粮库先是被火烧,在穹顶坍塌之前已经被烧去了泰半,继而又被雨淋,虽然大火很快就被雨水浇熄,但那些粮草也已经不能吃了。
大良士兵一见到这场景,眼睛都红了,待反应过来,立刻恍如饿狼一般扑了过来,攻势比刚才更猛更凶,嘴里发出绝望的惨叫。
乔舒部下也不甘示弱,不知谁起了个头,众人开始齐齐呼喊一句话:
“为国而战!虽死犹荣!”
“为国而战!虽死犹荣!”
“为国而战!虽死犹荣!”
声音整齐而激昂,带着走到末路的悲凉和为国捐躯的壮志豪情。
渐渐地,大雨止息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地面积水沿着低洼处流走,将那些堆积如山的尸体显露了出来。
道路一片泥泞,他们的步子越发沉重,不知是因为疲累,还是因为这深一脚浅一脚难行的路面。
人越发地少了,剩下的士兵全都退了回来,簇拥在乔舒身边,拼死护着他,想护他冲出包围圈去。
乔舒不耐烦地冲着他们喝道:“围着我做甚,我又不是三岁小儿!”说话间,他又一枪挑翻了一个大良士兵,大良士兵畏他勇猛,将他们只围不杀,只等他们自己力竭。
乔舒呼哧呼哧地暗暗喘着粗气,胡乱地将脸上的汗水和雨水一并擦去,他问道:“兄弟们,怕不怕死!”
“不怕!”剩余不足三百人,然而气势汹汹,喊出了三十万人的气势。三百双眼睛齐齐地盯着他,璀璨如同黑夜里最耀眼的星辰。
乔舒心中暗苦。死不可怕,死于战场亦属他们意料之中,但死在这样的阴谋诡计里,却着实是窝囊得紧。
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唯在临死之前,多杀死几个敌军也就是了。
他要让他们的血染红珩江,告诉南平上下,他们——从未负国。可是……
他轻咳了一声,喉间仿佛塞了一团破絮,干痒难忍,而后,吐出一口血痰来。肋下,一道三尺来长的刀伤深可见骨,还在往外汨汨淌着血。
望着雨后干净澄澈的天空,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亮了他们的脸庞,他慢慢地……笑了。
南平历嘉和十一年秋,帝遣季将军领兵三十万,与大良战于珩江畔。边境守将乔舒领五万清远军,越江攻下覃州,因天降暴雨,后军不至,遂与大良援军苦战半月,不敌,乔舒战死,五万清远军全军覆没。
宋远知看到战报的时候,怔愣了很久,秋风渐起,寒凉如水,吹到了她的眼睛里,激起满目泪珠。
她离开南平的时候,是在乔舒的眼皮子底下出城的,差一点点她可能就会被乔舒抓住送回。
他明明已经发现她了,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放她远走。他那样视军令如山,视家国大义甚于生命的人,那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徇私。
为了她。
那个时候,她曾经设想过,他们之间最坏的结局,就是将来战场上再见,你死我活。
却没想到,那一次告别,竟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