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当她醒来时，习惯性地裹着被子坐起来，用睡衣袖子擦去窗户上的雾气。这座小城，虽然每年会下雪，但是很难得会下这么大一场雪。外面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她想起以前过年的时候，雪只有薄薄的一层。他们兄妹三个骑车去赶集时，看到路边枯枝上稀疏的雪，程苔抱怨：“书上动不动就说雪如大地的棉被一般，这哪里是棉被，被单还差不多。”

骑车载她的段人行大声说：“要是雪真那么大，第一次哭着喊冷的也是你。”

“就你话多。”程苔朝着他的后背就是一下。

旁边自己骑着车的程大葵笑着说：“谁让你输了要载她。她要是坐我的车，我可不敢有这么多话回她。这小姑奶奶，我们兄弟两个人加起来都不一定讲得过她。”

程苔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张银行卡，陷入了沉思。回来之前，她再次接到了银行的电话，本以为又是推销，不曾想对方告诉她，她有一笔钱到期了。

再三确认后，程苔还是不相信。她并没有存过什么定期，怎么可能会这样。但她忽然想起一个人，段人行。

果然，真的是他。

程苔坐在银行经理的办公室里。这时她才知道，段人行以自己的名义存了钱。她的脑袋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对面的银行经理在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懂。那串数字到底有多少钱，她也不知道。

等到回过神来后，程苔算了算日子，这笔钱是去年过年前段人行存进去的，几乎存进了他前半生所有的积蓄。原来他早就想好了离开，所以改口改名字，却意外因为程苔的车祸打乱了计划，后来因为复健，想要看程苔好起来，最后陪她过完生日后，终于不再坚持。

段人行写给程苔的邮件里，最常说的一个字就是累。他太累了，所以走不下去。可是为了程苔，段人行拖着疲惫的身体和灵魂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

他刚离开的时候，程苔心里有后悔也有恨意，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陪着段人行，恨段人行明明说过会陪自己一直走下去，却没有遵守约定。每天她在镜头前开心地笑，可晚上回家后，她抱着腿坐在床上，看着黑乎乎的房间，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这无边的黑暗吸走。

这个时候，她总是会想起段人行。程苔想知道段人行是不是真的得到了追求的自由。

没有人知道答案。

程苔在参加宣传活动前，活动方经常会试探性地问她愿不愿意谈及这件事。这件事情会有很高的话题度。

程苔不愿意。

这是她人生的遗憾，说出没有几个人会明白。

那天她在医院里看到段人行仿佛睡着了一般安静地躺在那里，但是程苔知道，这一次，他不会再醒来。

程苔一直保持着克制和冷静，直到段人行火化前，她忽然情绪失控，大喊：“他还那么年轻，还有那么多事情在等着他，他不会死的，不会的，你们骗我。”

段人行的离开，大多数人感慨可惜他的才华，同情他的经历。他们迟早会遇见下一个人，让他们继续这样感慨，可惜和同情。

但对于程苔和家人来说，他们再也遇不见一个人，可以让他们找回段人行的感觉。

程苔靠着枕头，快要流眼泪，但她立马擦掉。

大年三十不能流泪，不然新的一年都是伤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