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贵姓容,容戬池。”
我“唔”了一声,头忽地有些疼。
揉着太阳穴,低头细看盒内的物件,头脑蓦地空白了一瞬。
一串淡绿的水晶手链躺在雪白无暇的丝绸上,我一眼就认出是我戴了十多年的旧物。那明净纯粹的颜色如同明前茶叶的嫩芽在水中晕染开,十分秀雅,像吸纳了整个春天的碧色。
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连串画面,只是太快太多,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我拿出手链,对着光检查了一番,至少一年时间没有戴,晶石仍旧光润,泛着暖暖的色泽。
将它戴上左腕,把丝绸取出,下面果然还有夹层。我径直取出那张叠得整齐的纸,只薄薄一张,材质优越。展开信纸,一片绯红飘落,捡起一看,却是一瓣桃花。
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连称呼也无,只是写道:“物归原主,另奉关外之礼,以庆今日生辰。”
后面是一行极漂亮的落款:郢子灏。
半晌,我打破寂静:
“多谢二位送来玉霄山。容公子,你家主上为何要我下山?想必不是身体抱恙吧。”
“主上想请苏医师参加一场家宴,顺道解决之前一些琐事。徐先生与主上说,不出一个月苏医师的记忆就会复原,想必那时苏医师也不会怪罪,不如再等一个月的时间,刚好能到府上,届时有何问题尽管抛给他。我等绝无他意,请苏医师应允。”
……时间算的这么好,敢情是有小人将我卖了,怪不得信写的那么含糊。我果然从未看错过人。
另一人则一直坐于座上不语,及时地冲我微微一笑,
“请苏医师署名。”
丹枫端来笔砚,我看那张纸与送礼人所用相同,稍稍偏小洁白如雪,在光下看又隐隐有浮光闪动,一派清贵之气。我还是第一次听闻这种规矩,不过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也无法拒绝。
我提笔写完吹了吹,交给容戬池。
“何时动身?”
“听徐先生说,夜晚山上湿气甚重,苏医师的腿不方便,若是下午出发,可会麻烦?”
我思索片刻,道:“无妨。你这么说,自是一切都已打点好。”
容戬池一笑:“苏医师还是没怎么变。”
我听着这熟稔的语气不置可否,待吩咐侍女先到饭厅准备,碧荷领着老人下去后,才长长吐了口气。从一开始,那老人虽然没说几个字,但总给人无形的压迫感,打量人打量的理所当然。
“郢子灏是谁?”我问他。
容戬池挑了挑眉,“在下不知。”
竹舍中的空气带着露水的湿润气息,渐渐地勾起几丝墨香,闻之淡雅清洁,非世俗卖品。纸上的字异常洒脱,笔锋转折之间干净利落,几行楷书体态秀雅而沉淀着笔力,是那种一见就忘不掉的、既潇洒又稳重的奇妙笔法。
我将纸折好准备放入盒子,不料一行背面的墨迹映入眼帘,这才意识到先前写字的人是将正面叠在外面的,看完信习惯性地折叠,于是就能发现背面的字。我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做作。
我定睛看去,却是换了支笔作行书,写道:
“云舟万里送海客,沂水千帆寄清秋。”
心中下意识默念几遍,觉得这人写行书才是最好看的,意态不拘,行云流水一般有着林下风气和一股万物莫能束缚的飘逸,每个字立在纸上,分明用的是细毫,写出来却十分大气。
郢子灏,似乎是个非常骄傲的人。
“郢子灏是谁,你说你不知道?”
容戬池轻叹着摇头,说:“主上只送了一方西域妆盒,那手链可能是他还来的吧。在下只负责将贺礼送到,并请苏医师去帝京。”
我定定望着他,凭感觉对此人生不出什么不好的评价,又转念一想,既然觉得对方没有恶意,不妨安下心,下月这时已见分晓。
“何况,”他笑道,“苏医师不是很喜欢这礼物么——连同信上的字。”
我讶然。
他站在桌旁的盆景边,修长有力的手指摩娑着一片叶子,嗓音明快不少:“苏医师,你以前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看着看着就笑了,旁人很容易就察觉,亏你还自顾自地乐,并且非要将嘴角压一压,很是……”
“很是矫情。”我抚了抚额角的发,他忍俊不禁。
“没有,苏医师和别人处的是极好的。”
“这两者有关系么?”
容戬池语塞,开口道:“苏医师有什么疑问,在下沿路慢慢说来便是。”
这人大概最擅长的就是转移话题和答非所问了。
这时,丹枫从门外进来,声音清脆如风铃:
“公子,午膳已备好,请前去东厅用饭吧。”
她走到我身边,我将盒子扣上,把那张纸放入怀中。
容戬池始终跟在我身后,举止沉稳有礼。跨出门槛,仰头看看清碧的天空,院子里的迎春花与山茶点缀绿云,十分娇艳。竹子摇曳,一切都显得静谧窅然。
丹枫与碧荷不时与我说说时间高门贵胄,容姓显赫,是京师大族,可能我曾听过容戬池这个名字,所以才会觉得如此熟悉。但是似乎并无郢姓世家,或许是在关外?
郢子灏是谁,却从未听说过。
但那一行行楷,实在是太眼熟了,以至于看到它,就觉得亲切。
云舟万里送海客,沂水千帆寄清秋。
我想起纸上的日期,正是写于半月前。
此时正是大齐开基二年三月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