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关中军那群畜生还真挺狠。”
曾肆无忌惮打趣喻待霄的王老五今日侥幸活下来了,他在关中军攻上城来的时候失去了左臂。
“好死不如赖活着,张生和关牛都没活下来呢。”
一个靠在墙边的汉子轻声说道,他口中的张生和关牛都是曾跟喻待霄睡一个帐篷的年轻兵卒,这些辽东汉子跟喻铁雄从饶南最北一直打到饶南最南,有的家庭父子数人一起从军跟随着他们心中的雄主喻铁雄,关牛刚刚订亲,张生成亲还没两个月,但当喻铁雄要亲征关中之时,他们义无反顾的抛下未过门的女孩和已有身孕的妻子,重新拿起骑枪马刀响应喻家黑龙喻启阳的召集。
关中大败,天喻被围,关牛和张生的心上人都没想到几月前的那一别竟是永别。
“喂,你小子在划拉什么呢?!”
王老五朝火把下一名士卒喝道,那士卒模样清秀,身着待霄军的制式甲胄,此时他正借着火光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嘿嘿,我在写今天的日记。”
清秀士卒抬起头来,拘谨一笑。
“……你是那什么尚止书院的学生吧?本来是要学怎么当将军的,没想到也被派到这城墙上和我们这群泥腿子一起守城。”
王老五摇了摇头,粗声说道。
“国难当头,哪有什么将军小卒之分了,皇帝陛下不也在那边站岗守夜嘛。”
小卒缓缓说道。
“哈哈,不愧是学院出来的大才子,看看这觉悟,你小子叫啥?”
“柳泽康。”
“你那啥记里记得的啥?老子不识字,你给我好好说说。”
“我在记……”
柳泽康忽然停下了手中的笔,神色怅然,他轻声说道:
“关牛故乡在辽东州黑河郡富丰县,和他订亲的姑娘是他的青梅竹马名叫曹丹,现住两江帝都安国区第十三巷第五家,关牛在死之前将一柄长矛狠狠插到了巨人的眼睛里。”
“张生故乡在辽东州定松郡水景县,妻子叫刘冬,住在两江帝都宁泰区第五巷第三家,他是启阳飞龙军的一名百夫长,在马上曾砍死一百多名敌人,但今日在天喻城墙上他还未曾拔出剑就被巨人一巴掌拍死了。”
“吕永年……尚止书院二年级生和我同级……”
“龚建元……故乡帝都城郊武通村人……隶属于战家弓弩军……”
柳泽康飞快的翻着他手中那卷泛黄沾血的纸,哗啦哗啦的声音如同阎王在翻检着生死簿。
“今日光战家弓弩军就死了八万人,我根本记不过来……”
柳泽康忽然无力的靠倒在背后冰冷的城墙上,捂面低泣。
“你是江南人吧?……好样的!江南人也有好汉子!”
王老五重重拍了拍柳泽康的肩膀,轻声说道。
“这些人……在绝谋眼中只是数字,在户部的人口薄上每个人只占了短短一行,皇朝百姓知道他们死了,但他们不知道关牛、张生、吕永年、龚建元这些人是怎么死的,他们不知道在帝都里在他们的家乡里还有挂念他们的人,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天喻城究竟做了些什么。”
“我想为他们每个人立传,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
柳泽康抽了抽鼻子,静静说道。
“在书院里有人教我如何为将,他们说慈不掌兵,他们说一将功成万骨枯,我闻人闵师兄说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想我不适合为将为帅,我想死在天喻城的每一个人都重于泰山,我想为他们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书院学子来天喻城的有五百一十二人,今日战死三百一十人,还有二百零二人,只有我们书院学子们有一个人活下来,这座天喻城上发生的事终会被黎明百姓知晓。”
“如果我们能守下天喻城,我们将会是史书上的英雄,如果我们守不住天喻城,这部天喻战事录也不会遗失,不识字不懂治理国家的草原蛮子降服不了汉人的,多少年后,后人们依然会知道在尚元历九九三年,在喻氏皇朝逆命元年的冬天,有我们这样一帮人为汉宗延续而死。”
“你不会死的……或者肯定死在我们这一群老滚刀肉之后。”
王老五用惯握缰绳马刀而导致密布茧子的大手狠狠揉了揉柳泽康蓬乱的头发,轻叹一声。
“云从龙,风从虎, 功名利禄尘与土。”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在城墙上的飞龙骑卒、战家弓弩兵、待霄骑兵和宫廷禁卫们一起咏诵起了一首军歌,来自大江南北的士卒们互相倚靠在一起,一齐用沙哑苍凉的嗓音轻声合唱:
“云从龙,风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方罢手。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