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所里负责清点军功的人姓彭,千户所里的人都叫他彭书办,张辅原本不认识他,便跟着带领他们的军士一同拱手向他问候。
张辅深知官场积弊,职位越低的人可能越是难缠,看这彭书办的形貌,便知道他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物。
这彭书办大约三十五六岁,长得干瘦矮小,一袭青色棉袍有点不合身,过于宽大,他也只用腰带紧紧捆扎着,免得干冷的寒风从领口、裤腿灌进去。这西北的寒风可不是闹着玩的,这鬼地方的天气,可真要了他这个南方文人的老命了。
故此彭书办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头上一顶厚毡帽,再加上上唇的两撇鼠须胡,看上去活像一只油亮的大老鼠。
张辅不喜欢这个人,相由心生,他觉得长成这样的人都有点猥琐。
彭书办听了他们的禀报之后,不声不吭,不过,等到他在门外巡视过十几匹披甲战马之后,脸色就变得笑眯眯的,再看到七八套几乎完好无损的甲胄,就加倍地和颜悦色了。
当看到三十几个已经快要风干了的首级整整齐齐地撂在一起的时候,彭书办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奇怪。
他重重地拍着张辅的肩膀,似乎很高兴地说:“张小旗,看不出来嘛!这一趟出去居然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千户大人都会竖起大拇指夸赞你两声呐!”
张辅不知根底,只好装腼腆,笑着向他问好。
清点军功用了不少时间,尤其是用张辅火铳杀死的两个鞑靼重骑兵,被弹丸打得面目模糊,按程序要用清水浮沉法试验是男是女,以免兵士杀良冒功。
彭书办磨磨蹭蹭地拿出一个木桶,将一个首级沉在水里,那首级载浮载沉,一时难以决断。
他摩挲着两撇鼠须胡,沉吟道:“按说,这男子首级后脑勺朝上,女子首级后脑勺朝下,这个首级却半浮半沉的,会不会拿个女人头冒充啊?”
极少说话的高小平有点生气了,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走近他说道:“彭……彭书办,这个人我们是亲眼看着张校尉拿火铳打死的,那……那么壮的一个鞑子,怎么……怎么可能是女人呢?”
因为激动,他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王四良怕他说话太耿直得罪了彭书办,赶紧开个玩笑打圆场:“说不准他是个太监,半男半女嘛……哈哈哈!”
“是男!”没想到耿直少年满达也开口说话了,说完以后就闭紧了嘴巴。
彭书办很不高兴,面上的笑容也不知何时收了,一脸的冷峻。
这些大头兵,一点礼数都不懂!
书办虽然不是个什么正经职位,但是在千户所很有权威,不仅负责起草文书、上传下达这类工作,验功、记档、发放物资等等与兵士福利息息相关的东西都要经他的手,因此没有人敢得罪他们,就算是千户对他们也会客客气气的,以幕僚相待。
无他,这些军官的一般也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不认得几个,抄抄写写什么的都要靠书办。
兵士有什么好处,那可更不能忘了书办,人品好的还没事,碰上个刁钻的那就倒霉了。大头兵哪里认得字?只能随便他怎么记怎么算,吃了亏还没法声张。
想了想,彭书办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个查验军功的活不好干哪,有的是人杀边民,杀妇孺,满口说的都是杀鞑子,也是,一个首级,白花花三十两银子呐!谁的眼睛不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