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的纱幔全都飞扬起来,似是群舞。
她缓缓停下旋转的身姿,丝竹音戛然而止。
“好!”方同兴奋的声音传来,而方婳却直直地看向他身侧的男子,这个传闻中她即将要嫁的男子……
轻纱摇曳,远处的人面似模糊又似清晰。模糊的是他的长相,而方婳却知,清晰的不过是他袁逸礼的名字,她如今才明白,原来这么多年,他在她的心里,不过只是一个名字。
无关乎风雅,无关乎爱。
轻纱高扬,短短一瞬,她只看清了他一袭淡赭长袍,身姿挺拔玉立。
方婳上前一步,朝他施了礼,他亦是与她淡淡点头以示回礼。
他们之间还隔着满池碧莲,二夫人已笑着走向他,才要开口,却被方婳抢了先。
她问:“袁少爷,你真的要娶我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道:“方小姐与我早有婚约。”
她又问:“那你喜欢我吗?”
他答:“夫妻之道,当相敬如宾,逸礼自当爱护方小姐。”
她继续问:“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你都会对我好吗?”
“婳儿,不许胡闹了!”方同忍不住出口阻拦她继续说下去。
她不管他,重复了一句:“你会吗?”
自毁容貌
袁逸礼的脸上略有讶异,方婳见他转向了方同。她的嘴角一扬,答案可想而知,她与他素未谋面,仅有的关系不过是空有一纸婚约罢了,他怎会爱她?
二夫人的目光朝方婳看来,忙道:“婳儿,别闹了,快过来!”
她不动。
二夫人朝边上人使了一个眼色,道:“还不快请大小姐过来!”
丫环们朝她跑来,她扬手便举起了匕首,大喝道:“都别过来!”
丫环们都吓得呆在了原地,方同大声道:“你做什么?还不快放下匕首!”
二夫人也慌了:“婳儿,你这是……是……”
她转身看向他们,一手挑开了轻纱帷幔,好让他们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袁逸礼。狠狠地将匕首划过脸颊,鲜血瞬间迸出来。
“婳儿!”
方同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二夫人惊叫一声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方娬也睁圆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亭中的女子。
袁逸礼自然也是错愕、讶然至极。
只有方婳,那好看的唇角上扬,仍是问他:“现在,你还会要我吗?”
他不说话,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
“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转身就跑,一路上,府中无人敢拦。丫环们尖叫着:“大小姐疯了!大小姐疯了!”
府外果然拴着几匹马,方婳解下其中的一匹马跃上马背就走。
两年来他们处处看着她,不放她,不过是因为要她嫁去袁家。而现在,她当着袁逸礼的面自毁容貌,她已是一枚弃子,她爹和二夫人不会再管她。
她要回白马寺,她要去找燕修!
从未骑过马,一路上从马上摔下来好多次,可是方婳真的一点也不觉得疼,她很开心,等不及要见燕修。
白马寺还如从前一样,寺门口静悄悄的。
方婳敲开了寺门,开门的小师父她认得,他却被方婳一脸血污吓到了。她忙用衣袖擦了擦,他已开口道:“今日寺门要关了,施主若是进香请明儿再来。”
他说着就要关门,她急忙推住道:“小师父,是我呀!是我!我是方婳!觉明师父的弟子方婳!”
他吃惊地望着她,似乎有些认得了。方婳又道:“我师叔在吗?觉悟大师他在吗?”
小师父点头:“在西厢……”
不等他说完,她已经一溜烟儿跑了,此去西厢的路,在梦里早已千转百回,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找到!
燕修,你的婳儿长大了。燕修,我来了!
月是这样的白,夜是这样的静,方婳提着裙摆小跑着,四周只听得见她的喘息声,还有脚步声。
远远已能望见西厢的院子,有微光从漆黑夜幕中透出来,她知他还未睡!跑得喘不上气,却觉得一点也不累,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在门口差点与一人撞了满怀。
“什么人!”那人警觉地推开一步,目光直直地看着闯入的女子。
是元白!那个讨厌的元白!
方婳见了他心情却极好,顾不上喘息便开口道:“元白,是我呀!我是方婳!”
元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方婳径直入内:“他在房里吗?”
认不出她
“你……站住!”元白有力的手臂拉住了她,两年了,他还是那么讨厌,一点也没变!不知为何,方婳心里却有些窃喜,仿佛她这一走不是两年,仿佛往日之事还在昨夕。
今天她回来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变。
所以元白越恼怒,方婳就越开心。无视他的生气,她正要开口,忽听见那边的房门被人打开了。她惊喜地回头,里头的光亮已直直照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而出来的人却不是燕修,是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姑娘。她怔怔一愣,又见人走出来,是她朝思暮想的燕修,他只简单的一身纳白衣衫,高华清贵。
她听那姑娘道:“修,这书今晚借我拿回去看可好?”
他含笑点头:“好。”
元白趁机在她耳边道:“那是吏部尚书之女楚小姐,一年前得了场大病,来白马寺疗养的。她可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她博览群书,与我家王爷志同道合,我家王爷早已引她为知己……”
她如被雷电击中,一步动弹不得。
只是知己吗?
可她却叫他“修”,修,修……自己却偏偏要叫什么“师叔”!她恨死这两个字了!
楚小姐来了一年了,原来燕修早已有人陪伴,只有她却还傻傻地以为他也同她一样孤单。楚小姐转了身,元白匆忙将方婳拉至角落里,她走了,丝毫不曾注意到院中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门口的那抹身影正要转身,方婳不顾一切推开了元白的手冲上去,大声叫他:“燕修!”
“你……这两个字也是你能叫的!”元白的脸色比月更白。
燕修终于回头看向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笑,抬手将脸上的血污擦擦,再擦擦,然后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他的目光看过来,轻盈似履带,温柔若春水。方婳低头将那两个檇李拿出来,放在手心里小心地递给他。
那一年的那一天,她趴在他的膝盖上问,如何才能使他快乐,他说他想吃野果。
这句话,她记了整整两年多。
他看着她手中的檇李,眸中似有疑虑,片刻,才低声道:“姑娘这是何意?”
他叫她姑娘……
他问她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