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要嫁祸方娬,又要替她解围,还要帮容芷若掩饰,这若让太后知晓,殊不知她会是何种感想。
面前之人不再笑了,冷漠话语自帷幔后传出:“都中,那你可知朕为何要这样做?”
方婳心口一阵吃紧,她最怕也最想要逃避的问题终是被燕淇问出了口。方婳悄然低伏下身去,咬着唇道:“臣妾死罪!”
气氛瞬间冷下去,方婳一呼一吸都已显了沉重,良久良久,才听得里头之人道:“你果真知道了。”他忽而又笑了,“朕真是好奇,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单凭这一次小产的事情?”
方婳摇头,这件事自然不能让她猜到燕淇这样做的原因。她分明都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逐渐沉重,即便要死,也不在乎多说这一两句话了。这样一想,方婳便也坦然了,开口道:“记得那日臣妾来紫宸殿,皇上跟臣妾说您中毒之事,您说让司正房的人彻查过,吃的用的,但都没有结果。”
“嗯?朕这话哪里不对?”
方婳定神道:“臣妾先前也一直没想起来,可今日看见曦妃,臣妾又想起皇上当日中毒一事,突然就明白过来了。按照曦妃的说法,皇上中毒后情况凶险,若要追查,下命令的也该是太后娘娘,皇上却说是您让司正房的人查,也许您并没有出面,但幕后却是您在操纵。臣妾便想到了,皇上没有中毒,换而言之,中毒之人不是您。臣妾再一想,便什么都明白了,包括皇上不想要婉昭容和妩昭仪生下孩子的原因。”
清浅笑声自鎏金帷幔后传出来,方婳低着螓首一动不动跪着。
那道声音适时响起:“朕就说这后宫里,你最聪明。婳儿,过来。”
她的身子一颤,缓缓抬眸看向眼前直垂的锦绣帷幔。
里头之人又道:“过来。”
她迟疑片刻,才撑着身子起来,跪得久了,她的膝盖已有些麻木。她咬着牙才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帷幔前,她试着伸出手,手指颤抖不已,方婳咬牙一把拽住了直垂的帷幔。
那声音又道:“朕说过,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简短的话,说得方婳心口一阵刺痛,她咬牙将手骤然一扬。
帷幔后之人,着一袭绛色锦绣宫裙,绯色裙带松松系于腰际,蜿蜒在华贵被衾上。满头青丝挽髻,凤钗斜***鬓,珠坠摇曳微晃。初见时帝冠半遮龙颜的情形已然散去,如今只瞧见那点睛画瞳,嫣然容色,尊秀之于帝王,娇美胜过牡丹。
虽已是早早猜到,方婳仍是被眼前之人的美貌惊呆了。她终是知晓为何初见时会有帝君妖冶胜于妇人的荒唐想法了。
方婳的目光一动不动盯住面前的燕淇,不……应该说是莹玉公主!
真相
罩纹灯辉映着方婳错愕到极致的容颜,空气中,轻软气息微敛,大约是酒劲的缘故,龙床上之人的目光迷离,似笑非笑看着方婳。
方婳猝然低下头去,动了樱唇,却不知该如何称呼眼前之人,皇上吗?还是公主羯?
内室瞬间静寂无声,漂浮在空气中的酒气和香气好似也渐渐地淡了,床上之人到底是笑了,半似颓唐地开口:“既已猜到了,如今还摆出这副样子作何?”流云广袖一落,她纤长手指往龙榻边一指,落字干脆简短,“坐。”
方婳的心底突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像害怕,又像是释然。恍惚中,像是突然又忆起她先前说的话——你信了朕,朕也会信你。
所以,她只要一查到事情真相,她就根本没打算隐瞒她吗?是因为她是将死之人,所以会让她死得明白吗?
掌心仍有冷汗持续冒出,方婳暗自深吸了口气,到底是上前坐了。她的眉睫低垂,目光落在自己紧拽着锦帕的手上,尽量稳住自己的情绪开口:“所以,太后娘娘极力要掩饰的是……是皇上其实是公主的事?”
燕欢寡淡一笑,嘴角笑容蜿蜒而上,点头道:“不错。”
目光整整移看向地上滚落的酒樽酒盏,方婳自嘲一笑,她还以为在白素碧口中得到了什么重要线索,原来根本什么都不是!让映岩丧命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件事!
当年死的不是莹玉公主燕欢,恰恰是真正的皇太孙燕淇!太后为求自保,极力隐瞒了此事,然后坐看柳氏灭门,让燕修被贬出长安……
原来如此…累…
紧闭殿门似固若金汤的一道阀,将静谧内室与外头的尔虞我诈劈开两半,这里没有血腥杀伐,没有谎言骗局。
燕欢蓦地一笑,思绪仿佛已回到多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个她此生都无法释怀的地方。
开平三十九年七月,皇陵。
正值先太子仙逝五年的忌日,太子妃容氏携皇太孙与公主前往皇陵祭拜。
太子妃牵着莹玉公主的手行至先太子墓前,她回头朝禁卫军首领道:“你们都暂且退下吧。”
禁卫军首领应声,随即道:“娘娘还是同往年一样吗?”
太子妃颔首点头。
禁卫军转身示意身后的侍卫都退下,五年了,太子妃每每来皇陵祭拜都不喜外人在场打扰他们一家四口短暂的团聚。
太子妃亲自焚香,递给燕淇与燕欢,随即恭敬跪在先太子坟前笑道:“殿下,臣妾带淇儿与欢儿来看您,他们都已长大,您不必记挂,臣妾会好好照顾他们,会让淇儿秉承殿下遗愿。”
燕淇与燕欢一左一右跪下,二人朝墓碑叩拜完毕,燕欢上前扶了太子妃起来,望见她已满脸泪痕,燕欢的心中一痛,哽咽道:“即便父亲不在了,您还有欢儿和哥哥,将来哥哥执掌天下,您也势必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欢儿和哥哥都不会让您再受到任何委屈的。”
“欢儿。”太子妃动情地拥住她,抽泣道,“是娘没用,殿下走后,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娘唯有对你们更加严厉,将来才能成大器。你们懂吗?”
燕欢的眼角也忍不住滑出眼泪,却是狠狠地点头。
燕淇上前扶住太子妃颤抖的肩膀,低声道:“儿臣与妹妹时刻谨记母亲的教诲,一刻都不敢忘,所以母亲放心吧。”
太子妃紧紧握着他们的手,苍白脸上有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