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卷起一地落叶,眼前尘土肆虐。
燕淇解下风氅给太子妃披上,嘱咐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太子妃却握住他的手,蹙眉道:“我听钱成海说你前日受了风寒未好,谁让你把披风解下的?还不快披上!”
燕淇笑道:“儿臣是男人,怎会在乎这个?”
燕欢嬉笑着缠住他,解开自己的披风裹在他身上,不过他的挣扎,紧紧都箍住他的身子,盈盈笑道:“你不在乎,可有人在乎得紧!像芷若啊,如曦啊!”
“臭丫头!”他伸手捏住她小巧的鼻子,她“咯咯”得笑个不止,却也不逃开,就那样肆意妄为地抱住他。
太子妃宠溺地看着他们兄妹二人,笑着道:“好了,都多大了,还同小时候一样!叫你们皇爷爷见了,又得说你们没有体统!”
燕欢撅着嘴道:“您不说,谁会知晓?再说我最烦宫里那套繁文缛节了,父亲在时便会允我们在东宫‘放肆’,眼下父亲正看着呢,您可不许说我们!”她说着,伸手挽住燕淇的手臂,“哥,你说对不对?”
燕淇冲她温和一笑,浅声道:“在母亲面前还不装得乖巧一些?”
燕欢如画双瞳中溢出微怒,哼一声道:“你不站在我这一边,等我们回金陵去,我就让如曦天天缠着你!”
燕淇的俊眉微拧,略沉了声道:“欢儿,你若再……”他的话未说完,只闻得“咻”的一声,一道影子自眼前闪过,利器刺破血肉的声音
在耳畔裂开,燕欢猝然回头,那支冷箭已直直刺中燕淇的心口。
他的步子猛地止住,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一眼,随即缓缓地倒下去。
燕欢吓得抱住他瘫软身躯,殷红的血自他胸口汩汩而出,她本能地伸手用力压住他的伤口,眼泪倏地滚出来:“哥!哥!不要,啊——”
“我永远记得母后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叫喊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眼底的惊慌还有那失去一切的恐惧。从那一刻,我便发誓,无论将来如何,我都不会让她再受到任何人的欺压,并且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让那些凶手血债血偿!”燕欢自床榻上起身,抬手将贴在喉间的假喉结取下,恢复了她属于女子的声音。
她的话,瞬间将方婳从过去的回忆里硬生生拉往现实,或许是因为燕欢对于过去的悲哀太过真切,方婳直至此刻仿佛仍然能感受到他们兄妹在一起时的温馨场面,还有那一场生离死别。她有多爱燕淇,便有多恨燕修。
血债血偿,柳贵妃与柳家都死了,她还一直不放过燕修!
方婳跟着她站了起来,燕欢本就身量高挑,但却仍没有男子的身高,方婳这才发现她的平日穿的御靴被刻意垫高了许多,看来太后考虑得很是周到。缓缓将目光收回,方婳咬牙思忖片刻,终是问:“您为何那么肯定是九王爷?”他们当时在皇陵,可她没有听到任何关于燕修的行迹,单凭一支冷箭吗?
浑浑噩噩之际,恍惚中似乎听见有风吹开木窗的声响,眼皮好像有千斤重,也不知竟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得以睁开。
她记得她和燕修在白马寺的西厢,暖暖的日光,清雅的小院……她不记得何时躺在了绵软床榻上,目光望向被风吹开的木窗,外头怎就暗了天色,没有月光星辰,茫茫一片漆黑月色。
里头已掌了碧色宫灯,头上是鎏金帐顶,华贵垂纱朦胧轻挽在床勾上。眼前那抹明黄色的身影微微摇晃,方婳本能地眯起了双眸,视野望出去朦朦胧胧,片刻,她才减缓看清楚眼前之人。
燕淇!不,是燕欢羯!
方婳蓦地想起来了,她根本就没去过什么西厢小院,她一直在这里,大梁后宫的紫宸殿!而眼前的燕欢早已褪下娇媚女装,此刻又是一身素云翔龙的家常龙袍,乌发用金冠束起,明艳流苏缀着玛瑙朝珠微晃在脸颊两侧,又是初见她时的倾城绝色。
燕欢也已见她醒来,浅笑着在床边落座。
方婳吃惊地欲撑起身子,奈何浑身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她只能睁大了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启唇问:“我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她分明喝下了燕欢给她准备的毒药,可要说死了,燕欢又怎会在这里?陪伴她的,不该是她朝思暮想的燕修吗累?
燕欢斜坐在床榻边睨视着她,开口又是那个方婳熟悉的声音:“活着,你还睡在朕的御塌上。”
虽已懵懵懂懂地猜到,可方婳仍是惊讶非常,不解地问她:“为何?您不是说……”
“朕是说过,这紫宸殿知晓那个秘密的人只有钱成海和玉策,可婳儿却不是朕这紫宸殿的人。”那双如画瞳眸里似有笑意,她俯身将方婳扶起来,让她靠坐在软枕上。
方婳尚未从错愕中回神,眼前之人继续道:“你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朕都上了一个早朝,并且从御书房回来了,你若再不醒,朕该找刘清是问了。”
方婳一怔,没想到这已是二天的晚上。她的脑子有些混沌,好一会儿才想起她口中的刘清便是刘太医,看来这件事刘太医也是知晓的,至于太医院其他太医,方婳觉得没有问的必要,燕欢早已安排妥当。
“太后娘娘……”
“她不需要知道这里的事。”燕欢淡淡地打断方婳的话,由皇嗣引出她们母女间的分歧后,大约还有另一些分歧是方婳不知道的。但不管怎么样,燕欢都会谨守当初的诺言,用她眼下的身份坐稳大梁江山,还要保住太后与容家的地位。见方婳盯住自己看,她又笑了笑,道,“后宫所有的人都知晓你昨夜留宿在朕的紫宸殿了,还知晓你今夜仍在这里。”
方婳的心口蓦然一紧,外头的人都会怎样想,她自然也知道了。她只有一事不明,眼下却无论如何也是要问:“您为何不杀我?”
床前之人蓦然起了身,她行至镂空雕花的香炉面前,指腹缓缓拂过浮雕炉盖,话语氤在袅袅摇曳的熏香烟云中:“朕问过你多次,问你心中之人是否是逸礼,你却总是否认。如今朕是知道了,当初你是碍于你和逸礼的身份,在朕面前不敢说实话。昨夜你也已知晓朕的真正身份,也无需再隐瞒和逸礼的事,逸礼心中有你,朕自然不会杀你,就当朕欠了他们袁家的。”
方婳睁大了眼睛看着她,是因为这样,所以她不杀她?她深信袁逸礼,所以以为“爱”着袁逸礼的她也是可以信任的?
她的心“扑扑”地跳个不止,脱口道:“不是……我和袁大人……”
“还要掩饰吗?”燕欢轻笑着回身,她一落锦绣广袖,笑着道,“你临死还要朕将你的尸身交给他,朕若再不明白,岂不是蠢笨至极?不过朕若真的将你的尸身交给逸礼,怕是他要怨恨朕一辈子了。”她无奈地揉了揉眉角,言语间却并没有怒意。
方婳到底是愣住了,她悄然收紧了手指,她要袁逸礼亲手安葬她又岂是这个意思?不过眼下她更不能说出来了,燕欢视袁逸礼为心腹,倘若被她知晓她的心腹竟隐瞒着她那么多事,恐怕到时候谁也保不住袁逸礼了。
伴君如伴虎,即便眼前之人是女儿身,方婳依然必须提醒自己深谙这个道理。况且,现下看来,若没有她与袁逸礼的这一层微妙关系,她早就死了。
燕欢的指尖摆弄着耳侧垂下的流苏,浅声笑道:“朕其实早知道你们的关系,否则你以为朕那时候在龙山行宫为何会准你去他房里看逸礼?钱成海说他身子不适,朕特意让钱成海来通知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