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事已至此,悔已无用。
此刻仔细想来,发生这一切倒也不觉有什么奇怪之处,那尔苏天庭饱满,唇红齿白,才貌皆是不凡,慈禧看见心生旌曳,午夜梦回花样年华并不在话下,只是那时谁也不会,也不敢往这方面去想。
我轻声道:“皇上……一直都知道么?”
载湉缓缓摇头,“今日早朝后朕亲自问了伯彦纳谟诂才知晓其中还有这样多的波折,”又道,“伯彦纳谟诂担任九门提督、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等数十个职务,位高权重,在得知亲儿那尔苏与老佛爷有染后,顿如晴天霹雳,怕此事一旦泄漏,老佛爷定会诛灭九族,伯彦纳谟诂更加以为祖祖辈辈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也必将因此毁于一旦,所以,伯彦纳谟诂便想出了个法子来,”又是一声低沉的叹息,“朕……委实对不住那尔苏,朕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朕而死……”说着,他轻轻抚上我的双手,终于回身过来,满面的哀凉似秋日里一瓮枯水,低眸视着我,“珍儿,你能明白么……”
我使劲勾起嘴角想要浮出一丝笑意,“皇上,珍儿明白,皇上为那尔苏大人的死凄然伤感也就罢了,只是皇上不该迁怒于自个儿,那尔苏大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也算是风流不拘,人世走一遭,能如那尔苏大人这般倒也不枉,”又道,“何况那尔苏大人是为家族而死,大概也是心甘情愿,那尔苏大人生前又一心侍于皇上左右,大人也必不想皇上因其哀伤过度有损自身,珍儿想那尔苏大人最舍不下的应该就是家中娇妻,还望皇上能为其好生安排往后生活。”
载湉点头,“伯彦纳谟诂告诉朕那尔苏死前提出两个要求,一是希望儿子阿穆尔灵圭能好生成人,二是希望死后能埋在科尔沁祖坟内。”
我讶异,“那尔苏大人都已经有儿子了?”
载湉难得付出一笑,“遗腹子,自然还未出世。”
我抬眉问:“若是女儿又该如何?”
载湉道:“那朕就破格封其为和硕格格。”
我轻轻一笑,回身走至桌前铺了素纸,跟着在镶金口梅花纹银水盂里洗了笔,又拿起龙游朱墨在红丝砚里细细磨着,抬面对载湉微笑道:“皇上,请吧。”
载湉凝视着我,眸光深沉如静潭中水,悄步走过来,一面写,一面道:“朝廷命:贝勒带骑领侍卫十员,往奠故科尔沁贝勒那尔苏茶酒,赏恤如例,子阿穆尔灵圭袭爵。”
就这样静静地陪着载湉直到晚上,月光幽幽,宛如苍茫的大海中一叶正摸索前进的小舟,宫殿前的日晷白玉石须弥座的上部刻云纹,中部束腰处刻山石纹,下刻水纹,星光迷离一转,大约已是酉时,风轻拂而过,摇曳碰撞了一天的树叶也疲倦了起来,万籁俱寂,就连白日里飞舞啼鸣的鸟儿也归巢不再鸣啼,我和衣躺在窗下月榻上,载湉就在我身侧,他仰目望着窗外的几颗惨淡星子,不言不语,我忽出声唤:“皇上。”
“嗯?”
我随口问:“若是皇上处在那尔苏大人的境地下,也会这么做么?”
他摇头,“朕不会。”
我侧过脸去,又问:“为何?”
他收回视线,定定的看着我,“心之所向,便将是朕身之所向。”
我低头轻笑一声,“皇上说笑了。”
他捧起我的脸,对我道:“情之所起便是朕一往而深,朕能看得出来,瑾嫔的心并不在朕身上,而朕的心在哪里瑾嫔也是知晓,与之不过相敬如宾,倒也刚好,至于皇后……实在是老佛爷错点了鸳鸯谱。”
我望着他道:“若是没有珍儿,皇上或许和皇后娘娘不会如现在这般。”
他嘴角一牵,摇一摇头,道:“朕并非皇后良人,即便没有珍儿,也是一样。”
夜风自月窗涌入,几许清凉,脑海中突然想起荣寿公主不日前所说的许多话,心不免一怔,忙从榻尾拉过薄被轻轻覆在载湉的身上,他轻睨着我,一把捉住我的手腕,两厢对视良久,他幽幽道:“珍儿,你知道么,自四岁入宫以来便不再有人对朕这样好过。”
我淡淡一笑,把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怔怔看着他眼中眸光闪烁似水波,片刻,手缓缓抚上他精致的面庞,心内无比恻隐,“对不起皇上,珍儿,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