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先说:“我说个现成的:京城大雪天,鸟雀难相觅。”宝钗摇头道:“太浅显了些,化古人的也罢了。”宝玉刚开始还满脑子雪句,不想一算都是七言,暗恼,只得了一句:“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惜春忙道:“暮雪助消峭,玉尘散林塘。”探春提笔写了句:“投宿侵征骑,飞雪满孤村。”黛玉笑道:“怎么都是借古,蕉下客更是说到边关去了。”探春道:“你先别说嘴,等你就知道了,哪来这么多五言的?”宝钗笑接道:“春风千里动,榆塞雪方休。”惜春笑道:“雪还没下完就化了,也快了些。”黛玉道:“看我拉回来:乱山残雪夜,孤独异乡人。”
李纨道:“你又想到这上头,好容易身子才好些。”自己接道:“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宝玉跌足道:“我就想了这句,让你抢了先。”宝钗忙推他:“快想别的,看三声要过了呢。”那小丫头偏偏不紧不慢的敲着,敲的宝玉心烦意乱,三声过了方说出一句:“草枯鹰眼急,雪尽马蹄轻。”惜春笑道:“这可不算的,三声已过。”宝玉急道:“怎么不算,四声还没敲的。你快想你的正经。”惜春只好说道:“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探春道:“怎么都说别人的,看我自己作的:玉堂梅似雪,翠帐月为钩。”宝钗笑道:“可是说我们了,窗前对雪舞,遥思来年丰。”
黛玉“扑哧”一声,撑不住倒在紫鹃怀里笑道:“宝二奶奶说到自己家里了,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宝钗原不察觉说到这上头,被黛玉一点方转了过来,红着脸过来拧黛玉道:“我拧你这嘴快的,将来找个厉害的婆婆看你还舌尖嘴利不?”黛玉笑着讨饶道:“好姐姐,我是没你好命找个姨妈做婆婆的,看我可怜的份上饶我这一糟儿。”
黛玉本是无心,偏生宝钗心里本就嫉妒黛玉好命,这更认为黛玉借此讽刺她千思万虑,算计了这么久,终比黛玉还差一截子,顿时怒从心生,冷笑道:“那也比不得林妹妹,什么也不做就有这等好姻缘。我就不信还比不过你了。”众人顿时一惊,不想平日端庄大方的宝钗竟说出这样话来。黛玉本是知道宝钗有些不忿,不想竟嫉妒至此,遂淡淡道:“姻缘天定,命不由主。宝二奶奶也生于富贵之家,在平常人眼中也是立于峰顶云端,又何必妄自菲薄,这山望着那山高呢。再者今日你只羡我婚赐王府,荣耀万方,又岂知我羡你母疼兄护,至亲环绕。若身份命运真能选择,我惟愿父母俱在,兄妹康健,即使让我日夜劳作、纺布种田,我也乐意的。”说着不由泪光点点,抽泣不已。紫鹃忙拿帕子给黛玉拭泪,书香等恨不得给宝钗一巴掌,又惹姑娘落泪。
宝钗话一出口,就自觉失言,又听了黛玉一番话,更加羞愧不已,仍面红耳赤强辩道:“虽说如此,谁不希望过更好的日子,谁又不希望站在万人之上,接受别人的仰慕。”黛玉只道:“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二奶奶同我一样。只奉劝二奶奶一句:珍惜自己所有的,接受自己没有的。若天天嫉妒别人,又怎有自己的日子。”宝钗羞怒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又哪知道我的苦处。”众人不语,探春淡淡叹息道:“我们这些人,谁又没有苦处呢。”
一句话说的众人都伤感起来,李纨年轻守寡,宝玉所娶非爱、宝钗心比天高、探春身份尴尬、惜春看破红尘,不由各自抽泣,一时竟无劝解之人,底下的丫头也陪着流泪。半响,梦诗劝黛玉道:“姑娘,这大年关的,不说开开心心找些乐子,倒哭起来了。照我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苦处,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幸福,若都像姑娘们这样,那贫穷人家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岂不活不下去了?我们也该往好处看才是。”探春听着有理,破涕笑道:“可不是呢,虽时不由我,但还有可为的。若我是个男人,必要立一番事业,怎能由别人小瞧了去。”
惜春也收了心思推她道:“三姐姐,你若是个男人,那他岂不羞死了。”说着指着宝玉羞他,宝玉狠狠落了几滴泪,见惜春奚落他,只笑道:“做男人有什么好,我下辈子定要求个女儿身的。”宝钗听了深感无力,黛玉只暗自摇头,待要说他几句,又想着现在的身份不好说话,当着宝钗的面,也没言语,只是更加失望罢了。
宝钗状似无意说:“男儿可以学而优则仕,进而封妻荫子、光宗耀祖,可是一家子的指望呢,比不得女儿家只能在闺阁做做针线,荣华富贵全靠夫家,也怨不得三妹妹都羡慕呢。”宝玉听了却暗暗厌恶宝钗只知经济仕途,以后更是远着宝钗。黛玉自是看的明白,只可叹宝钗图有停机之德,宝玉却志不在此,只一语双关笑道:“罢了,都是我闹的,大家也感伤起来。不管怎么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已是富贵无极了,有道是‘知足方能长乐’,何必去求那些够不着的,白惹不痛快。”李纨笑道:“还是林妹妹看的通透,我们竟不如了。”
黛玉笑道:“大嫂子又打趣我,只是前儿看了庄子一时有感而发罢了。”惜春忙道:“我也爱看呢,明儿必要和林姐姐说道说道的。”黛玉道:“改天吧,今儿我也乏了,瞧着外面雪已住了,我得快些回去。”说着抽身走了。宝钗呆立半响,若有所思,终认为还是黛玉炫耀而已,若她也同自己这个样子,保不准怎么样呢,宝钗自以为得了意。
黛玉一行转出秋爽斋,梦诗道:“二奶奶瞧着也是个精明人,怎么这上头倒看不开了。”黛玉叹道:“这世上有几个能看的开的,我不也常悲秋伤月的,哪能说别人。这府里,也就三姑娘是个有能为的,可惜却是庶出,将来还不知谁不挑正庶得了去呢。”问词笑道:“我们只管乐我们的,管他们做什么?这么大的雪,觉得天地都干净了,我可是要玩一玩的。”书香道:“是啊,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紫鹃听着这话不祥,又说不出什么,主仆五人回潇湘馆不提。
转眼已是腊月二十,乌进孝终于挨到了贾府,贾琏一见他就骂道:“都什么日子了,现在才送来,怎么赶的上。”乌进孝忙低头哈腰赔笑道:“二爷请息怒,实在是路上雪大耽误了,并非有意晚来的。”贾琏也知城门处积压数天,稍微平息了些,道:“还不把租子单子拿过来。”乌进孝忙躬身将单子送上,贾琏越看脸色越青,最后一把将单子摔在乌进孝脸上怒道:“就这么点东西,打发叫花子呢。这府上上上下下几百口人都等着吃喝,宫里王府亲戚本家有多少人情往来,都指着这个呢。你让我们明年喝西北风去?”乌进孝忙跪下磕头不止:“二爷息怒,听小的容禀。实在是今年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就这些还是小的东拼西凑来的,我们村上好多人都饿死了……”贾琏不等他说完就一脚踹了他个跟头,正踹在心口窝,乌进孝直直向后倒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贾琏啐道:“你们这些狗奴才,自己没有吃的也不管主子死活了,我养你们何用?进上来全是死的,想害死主子们不成?”乌进孝忙挣扎着趴在地上道:“天太冷了,这些鸡鸭鸟兔都冻死了……”贾琏怎会听他说这些,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直到自己气喘吁吁才住手,乌进孝早躺在地上只有进的气了。贾琏随口丢了句:“拖下去扔在下房里。”就急匆匆回去了。
下房没有火炉,当晚乌进孝就断了气,贾琏听到小子来报,只道:“拖出去埋了便是。”也没在意。因今年租子少、花费大,贾府也就没有赎回甄府的银钱,此是后话,不提。
偶今天把两章合成一章了,唉!亲们看着没劲,偶也觉得贾府的破事越写越像老太太的裹脚布~~~算了,好歹是写红楼的,贾府的烂事就到这儿了,后面将是暴风骤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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