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颜自这次觉察汐雾举止有异,自暗暗留心起来,注意着她常同何人往来,意欲何为?汐雾也更小心谨慎,行事愈加周密隐蔽,二人虽起居一处,身份相同,却相互防备顾忌,说话也只是些场面话,此乃后话。
数日匆匆,几场冷雨飘过,转眼已是莲败荷枯、桂香菊黄,夏日的燥热渐渐退去,秋日的轻风中已夹带了丝丝缕缕的凉意。北静王府里依旧曲水流声、暗香浮动,如今水溶封为亲王,甚得皇宠,太妃身子渐愈、笑容常现,水澈打理外事,日渐熟稔,连若盈也长进日快,已能背诗写字,一切看起来都很美满,只除了黛玉的肚子,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这也渐渐成了太妃的心事,欢笑之余,不由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黛玉亦愈发小心的伺候着,唯恐惹太妃不快。
这日,宫里的吴太医来给太妃请平安脉,黛玉给太妃安置好,就隐到了春夏秋冬四季图的折屏后避着。吴太医因是王府的常客,亦无多少避讳,太妃便只歪在外间的暖榻上,不用帷幕,水澈侍立一旁。太医坐于榻前的三腿镶银乌木矮椅上,右手轻搭太妃脉息,细细诊了半响,方捋着胡须笑呵呵道:“恭喜太妃!太妃脉象沉稳平和,先时的胸闷积郁之症亦已减轻,身子已经大好了。以后只要太妃好好养着,少思多笑,少食多动,不久便可痊愈了。”太妃由丫头扶着,半靠在石青碎花靠枕上,笑道:“这还是多亏你医术高明啊,我该重重的谢你才是。澈儿,去给王太医包个双倍的上等封儿。”水澈忙答应着下去。
吴太医连连摆手笑道:“不敢,不敢!这是下官分内之责。”太妃笑骂道:“你别在我这里装这个样子。这钱也不是白给你,有件事儿还得请你上上心呢。”吴太医忙道:“太妃有何吩咐,只管驱使。下官必尽力而为。”太妃笑道:“看你,我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上次你来,说我那媳妇儿身子单薄,恐难有子嗣,这可不成了我一块心事。如今我让媳妇儿好好调养了半年,你再给瞧瞧,究竟如何,也让我这老婆子心里有个数儿。”吴太医道:“是!下官待会儿就去给王妃诊脉。”太妃笑道:“她就在这儿呢,你也不用到处跑,就在这里给她看看。”说着又吩咐香蓉道:“你去看着让王妃收拾好,再过来请太医过去。”香蓉福身答应着去了。
黛玉在屏风后已听见了这番话,也不敢违了太妃的意思,遂转进碧纱橱躺好,心下却愈发担忧起来。吴太医静静给黛玉诊了脉,起身问旁边丫头道:“王妃素日里可常常食不知味,夜间难眠?”雪雁忙道:“是!王妃素日饮食甚少,且向来浅眠,睡不踏实,一有什么动静就惊醒了,再后面就很难入睡了。”太医轻轻叹了声,隔着帷幕嘱咐道:“王妃,您身子骨儿本来就弱,且不可多思多虑,劳心伤神。如今老夫瞧着您有心事,又不肯对外人言,因而天长日久郁积体内,伤及肝脾,让您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这样怎能让身子骨儿好起来。身子不好,孕事就难啊!”说罢摇摇头,又是一声叹息。黛玉听在心里已五味陈杂,犹豫了半响,方轻声问出心里最怕的问题,“太医,难道我今生就不能有孩子了吗?”吴太医安慰道:“王妃不必过虑,您虽身子骨儿不康健,却没有大病。这子嗣是要看缘分的,不是想有就能有的。当务之急是王妃要摒除心中忧虑,养好身子骨儿,日子久了,子嗣自然就有了。”黛玉听了此话,却是有苦难言,太妃抱孙心切,哪能等太多时候。
太妃一见太医出了碧纱橱,就忙问道:“到底怎么样?”吴太医淡笑道:“太妃不必过忧,王妃身子没什么大碍,只是身子弱了些,子嗣上自然就难了些。只要好好调养着,日子久了,自会让太妃如愿。”太妃听了这话,却微微皱了皱眉,道:“你别和我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刚才可是说我这媳妇儿还是难有身孕了?”太医笑道:“太妃莫急。王妃还年轻,这子嗣也不在一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话听在太妃耳里,却是认为太医不好意思说破,不过是安慰之语,心里也慢慢有了底。
至晚,水溶来萱晖堂请晚安。太妃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儿子,心里也倍感欣慰,淡笑道:“溶儿,你封为亲王也这么些日子了。这些天我瞧着你国事愈加繁忙,媳妇儿又操持家务,难免一些事顾不上,还是再找两个人来伺候你,我也放心些,你看怎么样?”水溶微怔了怔,淡笑道:“母妃不必担忧儿子,舒云堂那么多丫头婆子,儿子够使了。”太妃轻轻站起来,水溶忙上前扶着,太妃缓缓走至窗前,看着园子里月光下团团簇拥着的雏菊,淡淡道:“你别同我打马虎眼,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水溶轻叹了声,婉拒道:“母妃,儿子不想要。”太妃转头看着他平和却坚定的脸,问道:“你可是怕不好同媳妇儿说?这自有我来同她说,我瞧着她也是个大度知礼的,不会耍性子做出那没脸的事。”水溶平静道:“不是,是儿子自己不想要。”太妃差异道:“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看看哪个王府不是美女如云,你怎么就不想要了?”
水溶难得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好在烛火昏暗,看不真切,只低头轻轻道:“母妃,儿子……儿子……”太妃瞧着他略显羞涩的模样,哪有平时精明利落的样子,知子莫若母,太妃轻轻问道:“溶儿,你可是……可是喜欢上王妃了。”水溶轻声道:“是!儿子只想要她一个!”太妃叹道:“也怪不得,媳妇儿的模样可是世间少有的,行事又大方得体,性子和你一样,对荣华富贵都不甚热衷。”太妃顿了顿,又道:“可是溶儿,媳妇儿样样都好,可是这身子却是难有子嗣的,今儿我让吴太医又来给她诊了诊,还是没有起色啊,总不能让咱水家绝后吧。”水溶微微皱了皱眉,不敢说还有水澈,遂轻扶着太妃宽慰道:“只是说子嗣难了些,又不是说不能生育,母妃不必过忧。”太妃拍了拍他的手,淡淡道:“溶儿,我也不让你纳什么侧妃、庶妃来要她的强,只先找两个丫头收在房里,做姨娘通房都随你们的便,只要能早日让我抱上孙子就好。”水溶轻声道:“母妃,孩儿一个也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