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冷雨送寒,北王府虽有花匠精心打理,亦没了夏日的繁盛。水溶兄弟俩商议回来,已是夕阳西下时分,灿烂的霞光染红了西边的云朵,整个王府轻轻披上了薄薄的纱衣,宁静而祥和。水溶却没心思欣赏这难得的美景,匆匆步入舒云堂,却见里面鸦没雀静的,夕颜也没迎出来,只有两三个穿红披绿的小丫头拿着花帚打扫庭院,见他过来,也不过轻轻福礼,便又转了过去。直转过琉璃架子锦屏,紫鹃方匆匆从游廊迎过来请安。水溶边走边问道:“王妃呢?”紫鹃打起翠竹折枝样湘帘,指了指内室,回道:“王妃在内室呢,不许奴婢等进去。”水溶挥退她,放轻脚步走至门口,掀开珠帘,一眼就见黛玉一身玉色烟罗拖地长衣,孤身立于画前,长发垂于腰际,只用蓝色头绳松松的绑着,单薄的身影刺的水溶心底一痛,眉头亦微微皱了起来。
“玉儿,在想什么?”水溶怕吓着她,轻声问道。黛玉转头看向他,脸颊的泪痕还没有干,嘴角轻轻上扬,勉强扯出一抹笑意:“闲来无事,看画呢。瞧这孩童神情勾勒的多细腻。”这抹牵强的笑让水溶更不是滋味,将黛玉单薄的身子揽到怀里,水溶柔声道:“玉儿丹青妙笔,岂是区区的无名之辈比的上的。如今都深秋了,看你还穿的这么单薄,雪雁也不劝着你。”黛玉将整个身子都依靠在水溶怀里,汲取他身上的暖意,幽幽道:“子静,我嫁过来快八个月了吧!”水溶温润笑道:“可不是。你都嫁过来这么久了,我却一直忙于公务,甚少陪你,这夫君当的确实不合格。玉儿可觉得孤单?”
黛玉轻笑道:“怎么会?白日里有盈儿在跟前说笑,还有母妃陪着说话,晚上咱弹琴舞剑,吟诗赏月,这可是别人盼也盼不来的日子呢。”水溶低头看着她白瓷般细腻的娇颜,轻轻抚摸着她的远山黛眉,柔声道:“可是为夫依然觉得玉儿不快乐,瞧这眉宇间的愁绪怎么也抚不平。”黛玉抬头看着他如秋水深潭般的眸子,淡笑道:“王爷多想了,有王爷宠着、护着,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水溶轻叹了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低声道:“玉儿,我是你夫君,难道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若不是画染一再保证那汤药对你无害,我是不会让你这样糟蹋身子的。”黛玉身子一僵,微微低头掩去脸上的尴尬,轻声道:“你都知道了!”水溶柔声道:“玉儿,子嗣的事你别想太多。若真是命里无子,我们还有若盈。当年岳父虽只有你一个女儿,也没觉得有何遗憾,现在我们有若盈,不也很好?”
黛玉低声道:“父亲虽不觉得遗憾,母亲却一直为此耿耿于怀,最后抑郁而终。”水溶轻声呵斥道:“别胡说。你身子已经养好了,我们将来还要白头偕老呢。等到鹤发鸡皮之时,我们依然像这样抱在一起,可好?”黛玉轻笑道:“你好没羞!老那把年纪了,还想这个,不正经……”水溶坏笑道:“既然玉儿说我不正经,那本王今日偏就不正经了。”说着一把抱起黛玉,往身后铺着锦被暖帐的大床上走去。黛玉抓着他的胳膊,挣扎叫道:“放我下来。大白天的,还要不要我活了。”水溶笑道:“离晚膳还早,没有人敢进来的。”说罢俯身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挥落帘幔遮住一室风光旖旎。
半响,黛玉方喘息着回神,转头见水溶半裸着上身,笑的一脸得意,忙拿锦被捂了脸,闷声道:“还不快起来?”水溶失笑道:“咱都成亲这么久了,你还羞成这样。快出来,别闷坏了。”说着半软半硬的拿下被子。黛玉索性将脸埋在水溶胸前,羞怒道:“王爷好没脸子,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水溶低头看她耳根都红了,轻轻帮她撩起发丝,淡笑道:“不管什么时候,只有本王乐意,谁也管不着。”黛玉没好气的咬了他一口,恨声道:“真真越说越上来了。还不让汐雾、夕颜进来服侍你穿衣呢。”说罢就要喊人。
水溶忙捂住她的嘴,说道:“玉儿,我跟你说个事,你别害怕!”黛玉见他脸色凝重,心下一凛,轻轻点了点头。水溶放开她,淡淡道:“汐雾死了!”“什么?”黛玉脸煞时惨白,美眸圆睁,“你怎么样?”说着就要掀被子验看。水溶忙压住她,坏笑道:“我怎么样你刚刚还不知道吗?”黛玉大窘,方想起汐雾今日并没有跟在水溶身旁,稍稍平了平心思,方问道:“是你杀了她吗?”水溶摇了摇头,“对方看出我起了疑,就抢在前面杀人灭口了,连汐雾一家老小都没放过。”黛玉轻轻闭了闭眼,虽知道朝堂之争免不了伤人性命,却当真正发生的时候依然不忍心,“子静,好歹她父亲于王府有功,人都已经去了,厚葬他们吧!”水溶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慰道:“这是自然。再者这种事也不好说出去,只能说是遇上强盗劫匪罢了。”
黛玉点了点头,忧心道:“你以后可要当心些,我……”水溶轻轻用手指压在她的唇上,截断了她未出口的话,“放心,为了你,我也不会有事!”“可是……”黛玉依旧忧心不已。水溶笑着安慰道:“先不说我是一朝亲王,哪就那么容易让人暗算。再者我身边还有暗阁里的高手护着,不会有事的。”黛玉美眸轻抬:“你天天说暗阁,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水溶笑道:“每个王府都有自己的势力,北王府也不会例外!等我忙完这阵子,带你去看看。”黛玉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五彩吉祥如意形荷包,上面绣着翠竹、蝙蝠之物,寓意“竹报平安”,递给水溶道:“这个你戴上,好歹图个心安。”水溶低头看去,荷包绣的极其纤巧精致,针脚细腻齐整,一看就花了不少功夫,还有淡淡的甘松香,遂温和笑道:“又让你费心思了。”黛玉瞪了他一眼,羞斥道:“谁让王爷挑,只戴我做的。”水溶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既戴了你的,就不能再戴别人做的,我哪敢放肆。”黛玉不理会他,扬声叫丫头进来服侍梳洗,不提。
且说龙笑自那日后,一改往日的性子,不再扮成小子偷溜出府,只每天摩挲着手里的玉箫,想着水澈懒散的笑容、宽厚的大手,笑意就慢慢浮上了脸颊。忠顺王妃见她行事不同于往日,更揪心起来,唯恐她又想不开闹性子,少不得将龙笑的贴身婢女小绿、小彤叫来,问道:“郡主这几日可好?”小彤看了小绿一眼,方磕头恭敬回道:“郡主吃的好、睡的也香!”忠顺王妃又问:“郡主平日里都干什么?”小彤心中暗暗叫苦,郡主琴棋书画不爱、针线花草不通,若说她在屋里读女则、做针线王妃是不信的,一时不知怎么说才好。忠顺王妃不悦道:“有什么就说什么,吞吞吐吐作甚么?难道还得我掌嘴问着才说吗?”
小绿胆小,吓得哆哆嗦嗦磕头道:“王妃息怒!郡主……郡主……郡主她没做什么。”小彤心里哀叹一声,趁忠顺王妃发怒前,一咬牙,实说了:“回王妃,郡主一天有大半天拿着玉箫发呆,下剩的时候不过捉弄捉弄鸟雀、吹两下箫而已。”忠顺王妃皱了皱眉,依稀记得女儿的被子底下有一杆玉箫,当日没顾得上问,过后也就忘了,今儿又提起来,疑惑道:“郡主喜欢上吹箫了吗?”难怪她疑惑,这个女儿从小就像个小子,女孩儿该喜欢的她一概不喜欢,就喜欢缠着她俩哥哥舞刀弄棒,王爷也不管,再者府上也没有其他女孩儿,就当多养了个儿子。如今却听见女儿摩挲起箫来了,忠顺王妃真要怀疑女儿终于转性了。小彤犹豫了一下,方缓缓道:“那玉箫是北静王府上三爷的。”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细细说来!”忠顺王妃这可急了,私自相授,传出去女儿的名节可就毁了。小彤不敢隐瞒,将那日在雾灵山上的事都说了出来,又将北静太妃寿辰那日,郡主在水澈怀里哭的事也说了,言语中透露了水澈亦对郡主有好感。忠顺王妃听了,铁青着脸半日没言语,半响,方沉声道:“今儿这话一个字都不准说出去,听见了没?若我听见半丝风声,小心你们的脑袋!”小彤、小绿忙唯唯诺诺的答应了。忠顺王妃道:“你们都下去吧,好好看着郡主,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小彤、小绿磕了头退下。
忠顺王妃沉思了半响,缓缓起身吩咐丫头过来服侍更衣,往凭心堂行去。“妾身见过王爷!”忠顺王妃对忠顺王怀里的小妾视而不见,款款屈身行礼。忠顺王挥手让小妾下去,方道:“王妃来找本王有什么事?”忠顺王妃淡笑道:“还不是为了笑儿。”忠顺王皱眉道:“她又怎么了?”王妃笑道:“她能怎么样,都十五了,还没嫁出去,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这几天都在惜笑院躲着呢,王爷也不着急。”忠顺王依旧有些怒意,哼道:“她自己不嫁,难道还怪本王不成?”忠顺王妃笑道:“王爷既想同北静王府联姻,又舍不得笑儿作妾,就只能让笑儿嫁给那府水澈了,妾身来问问王爷意下如何?北静王府已经放出风,要为水澈娶妻了,若晚了,让别人抢了先,王爷岂不后悔?”忠顺王起身,负手在屋里踱来踱去,终究还是希望龙笑嫁给水溶,又怕龙笑看不开真去寻死,嫁给水澈又不甘心。
忠顺王妃也知忠顺王心里的挣扎,为了成全女儿的心意,只得再推一把,“王爷,您要的只是将北静王府拉下水。笑儿嫁给水溶还是水澈有什么区别,他们可是亲兄弟,等真犯了事,不用笑儿说,水澈也会找水溶帮忙的,这可比一个妾室去找体面的多。再者,您好歹也顾忌一下女儿的幸福吧,妾身不信王爷这个做父亲的真忍的下心,害自己最心疼的女儿。”忠顺王妃一句“父亲”说动了忠顺王,忠顺王野心虽大,也有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儿女,要不他六十多岁的人了,还奔个什么。
忠顺王粗声粗气道:“那就照你说的办吧。你给北王府通个气儿,择日来下聘吧。”忠顺王妃忙笑道:“是!”罢行礼告退,去了惜笑院。忠顺王妃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笑道:“笑儿,母妃知道你烦恼什么,放心,母妃自会圆了你的心思。”龙笑不解,依偎在忠顺王妃怀里,疑惑道:“母妃圆我什么心思?”忠顺王妃摇头笑道:“你还有什么心思,圆你吹箫的心思。”龙笑心思通透,自是明白母妃的话,“轰”的一下脸红到了耳根,跺脚不依道:“母妃真坏,取笑女儿,孩儿不依!”说着拿帕子捂着脸跑进内室去了。忠顺王妃看着女儿娇羞的容颜,略带慌乱的背影,由衷的笑了,恍若看着女儿已身穿大红嫁衣,幸福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