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用想了。”婉如原本来给李氏请安，却不想听见了这番说辞，心中暗恨婶娘歹心，顾不得通报就走了进来，在堂中款款下拜，磕头道：“母亲，我们既收了王府的聘礼，女儿就是王府的人了，岂能因王府有难就背弃婚约，如此趋炎附势，传出去不仅女儿没脸，连花府也失了体面，请母亲细想。”李氏看着女儿身穿蝶戏水仙裙，腰系百花如意带，头挽流云回心髻，上插梅英吐蕊钗，娉娉婷婷、花容婀娜，更是心疼不已，“如儿，你还年轻，我怎么舍得把你嫁给有罪的府上，你这一过去可就跟着获罪啊。”婉如抬起头，温声道：“这都是女儿的命，女儿不怨任何人。女儿谢母亲生养之恩！”说罢深深磕了个头。
二太太是个急脾气，忙劝道：“大姑娘，你要成全自己的名节，我们也不敢拦着。但那府犯的不是小罪，总不能因大姑娘连累咱府上，老太太一直都是疼你的。”婉如轻轻道：“婶娘放心，等侄女儿嫁了出去，让父亲在宗族长老前作个见证，从此侄女生老病死都不与花府相干，花府就当没生过这个女儿。”李氏听了这话，登时如摘了心肝一般，忙阻拦道：“胡闹！这么大的事岂能由你这个小孩儿家家的主事。这事我自有主意，你回房去。”婉如心性也上来了，执拗道：“女儿生是水家的人，死是水家的鬼，女儿绝不另嫁他人，母亲若逼我，女儿就剃了头发做姑子去。”说罢磕了三个头便缓缓退了出去。三太太见婉如退了出去，方阴阳怪气道：“大姑娘越发进益了，都做主起自己婚事来了，长辈们还没说话呢。哎呦呦，我都臊的慌。”说着拿帕子握了脸。四太太也附和着：“怪不得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姑娘读的书多，行出的事也新鲜，我们这些蠢笨的是看不明白了。”李氏气的不轻，又不好同她们强嘴，和睦妯娌是妇德之一，是不敢违背了的，少不得当没听见罢了。
如此这般七八日过去，北王府也没得着宫内的消息，众人原本淡定的心不由渐渐浮躁起来，下人们聚在一处窃窃私语，言谈中已有慌乱之色，几个有见识的更是找着名目离了王府。落赋恐给黛玉添烦恼，但凡小事都压了下来，不让黛玉知道。
这日夕颜服侍了上头用饭回房，转过锦裀绣屏见七八个红袄绿裙小丫头聚在廊下说话，遂边走边笑骂道：“你们这些个小蹄子又聚在这儿偷懒，鸟雀可曾喂了？”本是随口一说，小丫头们却吓了一跳，忙呼啦啦跪了一地，连连磕头哭泣道：“夕颜姐姐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夕颜见他们这副模样，又想到他们刚刚聚在一处鬼鬼祟祟，便知里面自有蹊跷，遂拉下脸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好好告诉我知道，我自会放了你们，若吱吱呜呜不说，看我不打你们的嘴！”这几个丫头不过七八岁，只做些喂鸟看炉的粗活，素日里也不在内屋伺候，如今被夕颜一顿恐吓，就唬住了。
少顷，一个年纪略大的丫头低着头喏喏道：“奴婢听妈妈们说主子获了罪，奴婢们都是要被卖的……”她话还未完，夕颜已怒喝道：“好大的胆子，竟嚼起主子的舌头来了。你们妈妈是谁，叫她们过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三头六臂的主儿。”另一个头脸干净的丫头上前哭求道：“姐姐手下超生。让妈妈们知道了，奴婢也是死，求姐姐了。奴婢以后给姐姐端茶倒水伺候姐姐。”说着不住的磕头。夕颜啐道：“呸！个个粗手笨脚的，哪敢用你们伺候，连茶炉都看不好呢。”小丫头哭道：“姐姐要怎样都成，只求姐姐千万别说出去。”水溶下狱，夕颜本就日夜难安，又不敢让人看出倪端，这时候也无心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遂道：“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下次再乱嚼舌头根子，看我饶的了你们哪一个！”小丫头们如蒙大赦，忙磕了头一哄而散。
夕颜打发了小丫头，自己回厢房，拣了个绣墩临窗而坐，推开窗户，看着院中稀稀落落的枝条刚露了嫩芽，却抵不住冷风的摧残，没了多少生气。自上次水溶在萱晖堂说了那番话，夕颜就收起了自己对水溶的那份心思，素日里只做个本本分分的丫头，舒云堂里的大小事也渐渐由黛玉的陪嫁丫头把持，如今黛玉有孕，更是金贵非常，夕颜小心翼翼伺候着，无半点怠慢。可是如今水溶身在天牢、生死难料，夕颜的心不由又揪了起来，又看着一天天过去，王府也无良策，夕颜日夜难眠，想着水溶在牢里吃睡不安，夕颜更恨不得代水溶受了去。听着大家言语里的风声，知水溶因拒婚获罪，夕颜轻轻叹了口气，主子们的心思不是下人能随便乱猜的，但这事明明有解决之法，王妃却迟迟没有动作，太妃也不急不躁，更是让人担心。深深吸了口气，夕颜定了定心思，起身去了上房。
时值黛玉正在房中走动，以利于将来生产，见夕颜过来，随口问道：“你怎么又过来了？”夕颜径自上前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磕了头，方道：“给王妃请安。奴婢知道主子的事不是奴婢该管的，但此事奴婢心里着实放不下，因此斗胆说了出来，请王妃恕罪。”黛玉淡淡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很不用这样。”夕颜道：“王爷入狱，王府上下难安，还请王妃想办法救救王爷。”黛玉道：“我能有什么办法？”夕颜抬头道：“王妃既能那日劝住皇后，今日王妃也能有救王爷的法子。”
黛玉怔了怔，叹道：“我有法子又如何？太妃不会让我进宫的。”夕颜道：“奴婢知道是难为王妃，请王妃看在王爷素日里的情分上，救救王爷吧。”说罢磕头不止。黛玉叹了口气，淡淡道：“你去太妃那里伺候吧。”夕颜一怔，旋即喜极而泣，磕头道：“是！是！奴婢会好好伺候太妃的，王妃放心。”雪雁急道：“主子……”黛玉摆手打断道：“现在王府也没法，我总不能看着王爷为了这等事丧了性命。”又转头对棋风道：“服侍我更衣罢。”紫鹃见黛玉主意已定，过来到说：“主子，带上画染，若有个好歹她也能照应些。奴婢和夕颜一块儿去服侍太妃。”黛玉点点头，道：“好生回话，别说漏了。”紫鹃和夕颜行礼下去。离歌安排了马车，黛玉一行缓缓向皇宫方向驶去。
时值下了早朝，皇上留下太子、内书房重臣在清心殿议事，忽见戴权急匆匆进来，侍立在后面欲言又止。皇上问道：“何事？”戴权打着哈道：“回皇上，北静王妃在殿外求见！”皇上眉毛微扬，“北王妃？”太子道：“水溶在牢里关了这么些日子，他的王妃该是来求父皇了。”皇上不悦道：“一个妇道人家也管起国事来了，让她回去。”右丞相忙道：“皇上，您关了水溶这些日子，也该有个论断，总不能一直关着的。这朝堂上下猜测纷纷，难安百官之心。不如趁此机会了结此案，不管是杀是放，也让柔然的使臣早些回去，免得日子久了，再生变故。”皇上想此话有理，遂道：“让她进来吧！”
黛玉并未着王妃朝服，只穿了家常的银红素绒暗纹锦服，青丝用一根碧玉簪挽了，着镂空花鸟流银钗，以烟雾薄纱遮面，腹部已高高隆起。黛玉扶着丫头，不紧不慢走至殿中，缓缓跪下，行大礼，口称：“臣妾北静王府水林氏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上不想她已有身孕，已不是一年前见的那番模样，行动已有不便，遂道：“北王妃，你已有孕，起来吧。”黛玉朝上磕头道：“请皇上让臣妾跪着回话吧。”皇上一愣，也不强求，问道：“王妃来见朕有何事？”黛玉清冷平静道：“臣妾愿让出妃位，居于妾室，请皇上放了王爷！”这话一落，众人大惊，古往今来哪有正室让位之礼儿。皇上道：“即使你愿意让出正位，但北王爷拒不允婚，依旧是抗旨。”黛玉淡淡道：“臣妾会劝王爷回心转意。两国邦交，止戈结亲，乃是喜事。王爷念与臣妾之情意，不轻易允婚，也是人之常情。臣妾虽为女流，也知是非轻重，不敢以一己之私置国事于不顾。王爷一时想不明白，臣妾愿去劝解。”皇上道：“若王爷不答应呢。”黛玉道：“臣妾现在还是北王妃，内廷之事由不得王爷做主。”皇上心下暗赞，好个有情有义的北王妃，也怪不得水溶豁出性命也要抗婚了，“既如此。来人，去宣北王爷来此问话。”
不时，水溶进殿，见黛玉亦在此处，大惊，又不好多问，只得行礼叩拜道：“罪臣见过皇上！”一句罪臣，让皇上心底一颤，酸酸涩涩的痛楚渐渐蔓延开来。压下心痛，皇上道：“水溶，你王妃有话对你说。”水溶微愣，见黛玉穿着素淡，心下一沉，忙问道：“可是府上有出了什么事？”黛玉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容颜，下巴长出了点点胡须，面色也憔悴了些，好在精神尚好，悬了近十日的心也放了下来。眼中热气蒸腾，微微泛出泪意，黛玉强自扯出一抹笑容，“没事，母妃和三爷都很好，只是想你想的紧。”水溶关切道：“你不在府里好好养着，跑来作甚么？”
黛玉压下心底的酸涩，轻轻道：“王爷糊涂！两国结亲是喜事，皇上看重信任王爷，方让公主下嫁北王府，王爷怎么想不明白？”这话让皇上万分不自在，又见水溶看向他，忙装着咳嗽混了过去。水溶知黛玉不明白内情，此刻又不能挑明利害，只道：“我已经有你了，自不会娶任何人。”黛玉道：“妾身感念王爷的恩情。只是如今妾身有孕，不能伺候王爷，也该找个姐妹来服侍王爷方是正礼儿。”水溶不想黛玉竟说出这种话，竟是要把他让出去的意思，心下大恸，失色道：“玉儿？”黛玉不忍看水溶的神色，低头垂眸道：“原本妾身早该张罗的，是妾身不懂妇道……”水溶顾不得这是清心殿，双手扶着黛玉的肩膀，急切道：“我不信！玉儿，这才几天！”黛玉仰头闭眼，淡淡道：“王爷……”水溶大吼道，“为什么？你不给个理由，今日我就是血溅当场也不答应！”
黛玉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晶莹的眼泪缓缓滑过玉面，隐入面纱，“王爷，我不仅仅是你的妻子，还是一个母亲。我不能让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也不能让母妃再失去一个儿子。只要王爷心里有我，我做妃做妾又有何区别？”水溶听了这话，方知非黛玉本意，心下一喜，低头看着黛玉隆起的肚子，轻轻擦去黛玉的泪水，柔声道：“傻瓜，别哭了。我不会有事，嗯？”又转头对皇上道：“皇上，请收回罪臣的王位府邸，罪臣愿携妻母避走天涯，水氏后代子孙终身不会再入仕途。”皇上震惊的看着水溶毫无留恋的神色，这些日子想了多种后果，唯独没有想到水溶会辞官。萧景忙上前道：“皇上，北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感天动地，老臣深感敬佩。柔然公主尊贵，不可屈嫁下臣，再者我朝亦无停妻再娶之法，和亲一事请皇上容后再议！”太子亦忙上前道：“父皇，我朝铮铮男儿无数，并非北王一人可结亲，请父皇三思。”皇上看向水溶，水溶不理他们乱纷纷的样子，只轻揽着黛玉，恍若抱着世上无价的珍宝，其他一切已不再重要。这里正乱着，戴权又从外面急匆匆进来，回道：“皇上，达瓦依然公主在殿外求见！”
明天下午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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