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王安石不知道的是吕惠卿的这些套路和手段不仅用在了变法上,还用在了自己身上。
3
王安石对吕惠卿火箭般的逾次提拔引来了很多人的不满。
第一个发表意见的就是好友司马光。
司马光这个人有思想有内涵,但是没手段,说话直来直去。
他不喜欢吕惠卿,就直愣愣给神宗皇帝上奏说:“吕惠卿是个小人,现在王安石被天下人诟骂,都是因为他。群臣对他越级提拔,都很有意见!”
神宗赵顼知道,司马光是王安石的好友,吕惠卿是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干将,两边得罪谁都不好,于是就嘻嘻哈哈和稀泥:“吕惠卿回答朕的问题,思路还挺清晰明白的!看着还不错,可能是个好料子!咱们再观察一阵子?”
皇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司马光也不能太坚持,只好作罢。
皇帝那里说不通,司马光就开始给王安石写信。他相信,凭自己跟王安石几十年交情,王安石会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意见的,何况这也是为他好!
他给王安石写道:“吕惠卿是个谄媚阿谀之人,现在你身居高位,他拍你马屁,哪天你不在位上了,他肯定把你给卖了!”
史载“一旦失势,将必卖公自售矣”。
从后来事件的发展来看,司马光的眼光还是挺准的。可惜此时正处于变法最困难的时候,吕惠卿作为王安石的左膀右臂,“事无大小必谋之,凡所建请章奏皆其笔”。换句话说,只有他能把王安石的变法思想落实到纸面上,变成了一条条法律条文得以实施。所以,王安石对其依之甚重,对司马光的建议则没怎么理睬。
司马光一看王安石不理自己,就又写了一封信,骂吕惠卿的同时还顺带把王安石的新政给批评了一下。这令王安石更不高兴了,忍无可忍回信把司马光给驳斥了一番。
如此反复再三,本来只是针对吕惠卿的话题一下子转移到讨论新政正确与否上面来了。
司马光和王安石两人也因此闹得极不愉快,甚至不顾多年朋友之情,相互攻讦——友谊的小船就这样彻底翻了!
王安石自己一心想着变法富国,甚至为了吕惠卿不惜得罪好友司马光,而吕惠卿却不这么想,他想的是靠变法往上爬。他不仅要同修起居注、进知制诰、判国子监,他还要取王安石而代之。
接下来,他要做的只是把自己的竞争对手们排挤出圈就行了!
4
变法的第一年,王安石就推出了《富国法六条》和《强兵法二条》,立即收到了成效,国库创收不少。
于是,王安石就和吕惠卿商量着尽快颁布最重要的《青苗法》。
《青苗法》的主要内容是:官方作为债权人将谷物或钱粮以百分之二十的利率借贷给农户,农户不必再去向高利贷及富户借贷。
这个政策要是得以施行,哪怕全国只有十分之一的农户借贷,这创收也十分可观。
于是,王安石就把吕惠卿、曾布、苏辙几个叫来开会,一起议议。
说是讨论,其实在王安石心里,这种会没啥实际意义,就是走个形式。目的只有一个——别以后被人家抓住把柄,说自己一言堂就行。
会议如期进行。按照规则,大家轮流发表看法。
第一个发言的是吕惠卿。吕惠卿举双手赞成,曰“极端怂恿之”。对吕惠卿的这个态度,王安石很满意,不住地点头。
下一个是曾布。曾布为人机敏,《青苗法》他也没少出力,曰“与吕惠卿共创青苗”。所以,他也没啥意见。
……
最后,才轮到官最小的苏辙说话。苏辙耷拉着眼皮,双手一摊,正色道:“我不是不同意青苗法,我担心救民不成,到时候反而病民呢!”
王安石一听就老大不高兴,乖乖,别看这小子平时不说话,关键时刻净出来捣乱,让你说是看得起你,差不多就行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可考虑着毕竟是公开会议,也不好发作,只好将就一下,于是对苏辙道,那你说说看吧!
苏辙这才说道:“来贷款的农户大多有黑历史,要么经营不善、要么懒惰成性,贷款给他们,到时候能还上才怪!懂生产,会经营的农户谁去贷款啊!”
王安石一想,这小子说的也有道理,如果强推此法,到时候引来麻烦自己怕兜不住。于是打哈哈道,算了,算了,这事儿就先搁下,回头我们再研究研究。曰“数旬不谈此法”。
过了没多久,就有地方官上奏说:
地方农民播种,没有本钱,不得不向富户借高利贷。如果政府能出面以国库库银贷款,既可以缓解农民压力,也可以创收。
王安石看到奏折,一拍大腿,冲着旁边的吕惠卿说,这不就是《青苗法》嘛!看来民间还是有需要的,谁说不可以颁行的?
吕惠卿狡黠一笑,心里暗暗高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伸手给王安石递了杯水,附和道,就是,就是,《青苗法》可以造福百姓,提出异议那人肯定是没安好心,想阻挠丞相变法,咱得治治他!
曰“惠卿进谗安石,谓辙有意阻挠”。
听了吕惠卿的话,王安石越想越生气,第二天就把苏辙赶到地方任职去了!
5
小试牛刀,就轻松赶走了名闻天下的大才子苏辙。接下来,吕惠卿把目光放在了曾布身上。
曾布不同于只会诹诗弄文的苏辙,这可是个实干家。
想当年,只是开封府推官的曾布给刚继位的神宗皇帝上书言政,提出“二本八要”之说,名噪一时。为此,神宗皇帝亲自召见,“创建合意”,三天内被五次提拔,创大宋政坛提拔晋升速度之最,轰动庙堂内外。
新法施行以后,舆论汹汹,矛头直指王安石。由于反对派人数众多,神宗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甚至对新法也产生了怀疑。
千钧一发之际,曾布挺身而出,冒天下之大不韪,上书亢言,直指反对派“窥伺间隙,巧言丑诋,哗众罔上”。
他还对皇帝说:
推赤心以待遇君子而厉其气,奋威断以屏斥小人而消其萌,使四方晓然皆知主不可抗,法不可侮,则何为而不可,何欲而不成哉?
这里面的君子就是王安石。他要告诫皇帝,要干事就得一竿子戳到底,别朝令夕改。这篇奏疏不仅文采斐然、说理透彻,而且直指人心发人深馈,尤其这句“主不可抗,法不可侮”,读来令人精神振奋热血沸腾,一下子坚定了神宗任用王安石变法的决心。
后来,前任宰相韩琦也曾上书论新法之害,又是曾布抽丝剥茧逐条驳斥,使神宗对新法“持之愈固”。
最主要的是,不同于苏轼苏辙兄弟,曾布不仅作文了得,经世致用的才能也世所罕见,最起码不在吕惠卿之下,“新法”中的青苗、助役、保甲、农田等法都是曾布和吕惠卿一同创建的。
如果说吕惠卿是王安石智囊,那曾布就是王安石的战将。
吕惠卿要想搞倒曾布,可不是那么容易!
熙宁七年,天下大旱,神宗皇帝下诏求直言,言过不咎。
此时,新法已经执行近六年,各种矛盾层出不穷,其中“市易法”判官吕嘉问为获政绩,擅加重税盘剥百姓。曾布为此事上章力争,要求皇帝依法惩治滥用新法的行为。
其实,曾布这么做并没有否定新法。后来曾布在哲宗朝担任宰相的所作所为也能看出来,他始终是坚持新法的。相反,曾布之所以要求严惩吕嘉问,恰恰是为了使新法得以更长久实施和执行。
但,神宗皇帝此时正在兴头上,以为自己的新政真的使国富兵强了,猛地被曾布浇了一盆凉水,心里很不爽,于是就将曾布提出的问题交到下边讨论。
结果,舆论哗然。
保守派们可抓住了把柄,不停给皇帝上章,您看看,不是以前俺们说新法有问题了吧,连王安石自己的得力干将都说不行了!
于是,吕惠卿故技重施,污指曾布是叛徒,否定新法,日夜向王安石进谗。
最终,“安石怒”,“布遂去位”——曾布也被赶走了!
6
曾布被贬后不久,保守派的反扑更盛。
太皇太后曹太后、皇太后高太后强烈反对新法,联合旧贵勋亲、王公贵胄极言新法误国,要求神宗请罢新法。
司马光、苏轼、韩维、范纯仁,还有前期被退群的苏辙等人也没闲着,只要有机会发表意见,就对新法百般刁难。他们人多,又善于写作文,很快就把那句“去安石,享太平”搞得深入人心了。
那时候,就连南边的那个小国安南造反也打出了“青苗误宋,解黎庶倒悬”的口号。
这就让神宗赵顼有点为难了,要想新法继续推行,必须撤掉王安石,以缓和与保守派的矛盾;可是换掉王安石谁能有本事接替他呢?
商量来商量去,还是王安石自己想了个招儿,贬王安石于江宁,提拔好友韩绛、学生吕惠卿为宰相。
吕惠卿就这样踩着“变法”的梯子,仅用了六年时间,从一个基层小吏一跃成为大宋帝国的宰相了。
吕惠卿上台以后,为了自己的位置坐得更稳,第一件事就是命人诋毁当年的战友、竞争对手曾布,把曾布发配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其实,此时吕惠卿最忌惮的还是王安石——万一哪天王安石复相,自己数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
于是,吕惠卿首先利用审判保守派干将郑侠案,将郑侠的好友、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贬官,放归田里。
接下来,他又对王安石的好友李士宁开刀,说王安石与李士宁早年对神庙不满,要置王安石于死地!最令人发指的是,吕惠卿竟然公开晒出了自己与老师王安石之间的私人信函,用以佐证,一时舆论哗然。如果没有意外,吕惠卿这波操作下来,王安石不死也得被流放……
好在吕惠卿的这些手段,都被另一名宰相韩绛看在眼里。
但是,“绛不能制”,韩绛的手段和套路根本就治不住吕惠卿。于是,他一面拖住吕惠卿,一面暗中乞求神宗皇帝召王安石回朝,同时派人南下江宁将吕惠卿的操作通知他。
接到皇帝诏书之后,急不可耐的王安石马不停蹄,连夜急行,七日就从江宁回到了开封,赶在吕惠卿下手之前重新执掌政院。
不久,吕惠卿即被出知陈州。
后来,无论好友章惇为相,还是战友曾布为相,“咸畏恶其人”——人品太差,“不敢引入朝”。终其一生,吕惠卿都再未能回京任职,死后列入《宋史奸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