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冬儿坐在床脚,目光越过挡在身前的西景钰,朝着端来的沉木小夹盒,不过掌心大小,雕着上古梵文,定睛细看,却一个字都认不出来,想必是这次所换的药膏大有不同。
还未端至身前,便闻到了一股怪味。
“怎么,皇上坐在这,可是还要帮项冬儿换这药?”
见他不答,却占着床前的位子,项冬儿打算独自换药……
当着他的面,她忍着刺骨的疼,单手将手腕上缠着的纱布结一点点扣开,继而是,倒吸一口冷气,压着泪水,将染着血的布帛一点点,一点点地硬剥下来。
西景钰看她疼得全身都开始颤抖,却并未帮她,狭长的眸子直直勾住现于眼前的柔荑,一寸来长的口子,将纯白美好直直撕开,狰狞毕露。
“项冬儿,你是喜欢这样吗?”生硬冷酷的口吻。
“把药拿上来……”她偏头,越过逼问的他,将目光集中至苏娆身上。
澄澈的眸心,缩于一点,继而是牵着苏娆的注意落在自己那道正在渗出血的伤口上。她嘤咛一声,微微呼疼。
西景钰实在看不下去了,径直夺过苏娆递给项冬儿的盒子,准备为项冬儿涂药。
项冬儿微微眯着眼,完好的另一手,伸出尖尖的食指,覆上伤口的的后端,做了一个“切”的手势。
苏娆本是想要退下的,看到此景,脸色微微变了,可,仅仅是一瞬,下一秒,立刻又成了平淡无波。
项冬儿见她这样,不甘心,本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西景钰帮她上药的西景钰怒问:“呵,莫不是嫌这一刀的伤不够,还要来第二刀?”
他的声音听来像带着些嘲讽,项冬儿抿着小嘴,在他面前低了低头,然,黑发之下的那一张眸子却是熠熠生辉的。
当手腕上,冰凉的感觉取代了疼痛时。项冬儿抬首,动了动失血的唇角,正欲对西景钰开口,就瞥见苏娆那边正用唇语说“这个时候别捅娄子!”
项冬儿不理,继续说:“事情完全不是你所想这样……”
这一刻,项冬儿决定不管眼前的侍女苏娆是谁的人,都是有歹心,若是她全盘托出是她割了自己的手腕,一口咬定,那么碍于情面,西景钰是会给她定罪的。不过,这个推测是建立在这苏娆是西景钰的人的推测之上。
若是苏娆真是项祁早年派来的细作,那么,有着如此狠毒的心肠,哪怕应承着自己,也难免不会再度捅她一刀!
“那好,由你告诉朕,这是怎么一回事。”
西景钰此刻已经为项冬儿涂药完毕,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细细擦拭着指缝里残留的药膏。也正是这个时候,苏娆借着为西景钰递帕子的机会,离项冬儿很近很近,以至于她可以将手中握着的残玉――被项冬儿母妃罄依夫人保管的护心玉展现于眼前。
看着这玉,项冬儿只觉得脑子里准备说给西景钰的话全成了空白,苏娆薄薄的唇角一翕一合,飞快的,无声的,说:“伤你是夫人的命令,现在,保全我,其它的容我继续解释。”
凭什么?凭什么又是那块玉……
屈辱,像落潮的海水袭来,项冬儿几乎湮没其中……
百年王朝的压抑天空下,卑微公主不得不静默于宫廷,收敛下活泼与才智,明明已经夹着尾巴做人,明明项霓也不算是嫡长女,明明她项冬儿几乎和她项霓一模一样啊,为什么对她项霓那么好,捧得如珠如宝,就把项冬儿遗忘得像根草,长在禁宫萧墙?
如果只是这样,她可以默默哑忍,可是她越是软弱,她们越是欺负她,那块表明公主身份的传世玉佩,也要被人如此玩弄?她抗议判决的不公,她项霓毁了玉,辱了她,换来的不过是父皇的轻骂和罚跪两个时辰。
甚至是,作为母妃的罄依夫人一个字都没说,还反过来骂了项冬儿,怪她不慎心,玉佩之碎,自己也要担负九分责任,天啊,试问,这么珍贵的东西,不是应该随身带着,用心护着,难不成还要找个铁盒子,仔仔细细地封个三层,在埋到地下,永不见阳光?
假使她这么做了,那么,侍候在太后身边的礼仪姑姑便又会说了,说她身为夏朝皇女,竟然连昭示身份的玉佩也不戴了!
至始至终,玉碎了就是碎了,没有人愿意为她重新打造一块新的,作为母妃,罄依夫人假意安抚,说收了这碎玉,便会找来天下无双的工匠,为其缺口处镀金或是其它。可,项冬儿就那样傻傻的,一直等啊,等到不得不和亲漠朝那天,也没盼回那块玉,她以为是罄依夫人忘了,其实,忘了便忘了,碎玉始终难圆,更不用说使用外力,来拼凑个完整,却没想到,今日,会在一个侍女的手中见到……
夏朝派到漠朝后宫的细作手中,拿着为证明她公主身份的碎玉,只为……只为宣告是她的生母下令要割她手腕一刀!
说来可笑,公主凤玉的用途,不是花嫁时戴上,反而应该攒在细作手里,只为有朝一日向她表明身份。
“项冬儿!”西景钰看到项冬儿的目光空洞,旋即身子一软,重重跌入榻里,甚至,他都来不及搂住她。
“还愣着,真要朕砍了你们脑袋才会去请太医?”
广袖一甩,眼前的烨帝是真的龙怒大怒了……
霎时间,慌乱成一片。
“传朕的旨意,这次接手项冬儿衣食住的奴婢全给召来……朕要亲自审问。”早在望见项冬儿手腕上的伤口时,西景钰便已觉察出了端倪。
“皇上……李院正前脚刚走,说过那项……项冬儿姑娘只是急火攻心,加上受伤缺血,一时间气晕了。”林德续候在西景钰身旁侍墨,心中思索,看来这位被废弃的清妃娘娘还是有着极大翻盘的机会……
“只是这么简单?德续也是老人了,难不成是双眼也花了?见了后宫这么多割腕的妃嫔,就没觉得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对吗?”
不对?林德续倒是真没瞧出来,唯一诡谲的是,发现清妃之时,她躺在水温尚热的桶子里,脸白得可怕,而,水中全是殷红,仿佛被血浴一般的白莲花少女。
“老奴只是觉得,很少有人选择在浴桶里选择自杀。”
站在窗棂处赏着落花的西景钰闻言转身,拨弄了手中扳指:“这也是其中一点,不过,让朕好奇的是,是那个奴才壮了胆,想取了项冬儿的性命呢?”
林德续望见烨帝那双斜挑的眸子里擒着一抹雪般的冷,瑟瑟问:“皇上,这……这项冬儿不是被人发现是在浴桶里割腕自杀吗?怎么,又成了奴才冒着胆子行刺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