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卫回来的时候神色不大好看,刘福着急的上前询问。
余振生回到房间躺着床上,他紧挨着窗户,便隐隐约约的听到了一些。崔卫捎来了王劲松的话,之前那些钱都花的差不多了,现在打听到刘福的哥哥被关在直隶第一监狱里。像他哥哥这样情况的人被关了不少,却是最容易弄出来的。
想弄出人来还是要花钱,名义上是保证金实际就是人头钱。
余振生听到刘福的惊呼,五百块?倾家荡产也拿不出来的啊。
崔卫叹着气说道:“五百块是最少的,这还得说都是穷人,要是但凡有人指认跟共党扯上关系,起码就得一千起步,我听说有个大户被要了八千块人才放出来。”
“这,这,哎!”刘福急的只剩下叹气。
“你先别急,我话还没说完。王队说还有别的方法,一个是有人出面担保,最好有个洋人身份,基本交百十的保证金就能出来。当然这也不是说给咱听,咱们要是有洋人亲戚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另外一个就是戴罪立功,要真能抓到八路的游击队,说不定还有赏.....”
刘福听了一个劲的摇头:“不行啊,咱们那的人承了多少游击队的人情,前几年闹饥荒时候,还不是游击队给送来了粮食,.抓游击队....就是放出来还被乡里乡亲指着后脊梁戳死,不行,这事不能干。”
崔卫沉默了一下,征询的问道:“你说不行,你哥可不是你啊....”
刘福沉默了片刻小声说道:“我哥更不会....”
崔卫没再问,虽然他不认识刘福的哥哥,但至少他应该相信刘福。
清晨太阳照旧升起,昨日的喧嚣以及人们郁闷焦灼经过慢慢长夜已经平静了许多。张群青一夜未归,好在昨天有人来送过信儿,说在忙新厂的事赶不回来。
最早离开张记的是栓子和张芳,张芳催促说栓子今天要迟到了。余振生也准备出去,平时柜上的会抽空去买晚报,昨天有日本人守着,刘福和胡大就把这事给忘了。晚上余振生想去拿报纸,何斌的报摊却收摊了,就连他家的门也是关着的。
见栓子正拖着车出来,余振生打开院门把木板搭好。等到搭门外那块木板的时候,却看见杨四丫站在门口。今天的杨四丫又穿回了她自己那件旧衫,她的胳膊上挎着个布包。
“振生哥。”
“你来干什么?”
杨四丫没回答余振生,却对急着要上车的张芳说道:“大小姐,你给我的东西我来送还给你。”
张芳不耐烦的摆着手:“不要了不要了,你不要就都扔了吧。”
人力车消失在胡同的拐角,杨四丫一脸愁苦的拉着收好木板的余振生:“振生哥,大小姐是不是还在生气?”
“她生气也不是生你的气,你赶紧回家吧,别等会儿你娘又找上门来。”
“你怎么也这样.....”杨四丫的眼泪在眼睛里含着。“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娘是被穷熬的...”
“我?”余振生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什么样,见杨四丫的样子可怜兮兮的,她要是在这哭起来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好,又听她的话有些生气:“我不能理解,穷就可以由着性子胡闹?算了,我跟你说不清....”
余振生转头朝胡同外走,四丫却紧跟着他叨念着:“振生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也是学徒,也是穷人家的孩子。”
余振生闷声道:“我家不穷!”
“那你帮帮我?”
余振生颇为头大,他已经走到街上,此时的街上还是冷冷清清,只有隔壁的卖鸟笼的铺子前韩掌柜正开着自己的店门。
余振生一脸无奈的说道:“哎呀,你别烦我了,我真帮不了你的。”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你是从老远山西来的是不是,还是乡下人对不对?我不嫌弃你是乡下人,真的。”杨四丫上前拽着余振生的胳膊焦急的说道:“要是我嫁了人就不用在那个家呆了,我知道我比不上大小姐,可你有工钱我也可以去租界里洋人开的场子去做女工......”她急切切的表白着,微微发黑的脸庞上激动的泛起红晕。
昨天回家她又挨了打,打她的是她的亲娘啊,那个让她无颜再进张记的亲娘。可她一点都不恨她娘,这还不是穷的?她想了一晚上,她恨自己不会投胎,也恨张芳的骄傲。于是她觉得她唯一的出路就是嫁人,而她想来想去,也只有余振生。他不像其所认识的伙计一样粗俗,他文质彬彬却又不孱弱;他曾慷慨的拿出钱帮她,他远道而来,他年轻,更没见过什么世面。
出门在外讨生活,杨四丫吃了太多苦,她远比张芳成熟太多了,所以她更豁得出去。
俗话男追女隔坐山,女追男隔层纱,杨四丫就是要挑开这层纱,给自己冲出一片天来。
余振生有些发愣,他还没没弄明白杨四丫这些话里究竟包含着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有工钱,她也可以做女工。她嫁人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感觉自己忽然迟钝了,就像小时班被爹逼着被那些诗书子集一样,不解其意一片茫然。
脑子正乱着却见杨四丫又露出那细小的白白的牙齿一笑轻声说:“振生哥,我喜欢你。我想跟你在一起。”
这一刻,余振生忽然觉得仿佛看到一只在房梁上咔嚓卡啊磕着玉米的老鼠,一边磕一边还和自己对视着。他感觉头皮发麻,胳膊上的寒毛都张起了。他的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你别吓唬我!”他拔腿就想跑,想跑回张记铺子,却一头撞到了还没下来的门板上。
咚的一声,余振生瞬时清醒了。
杨四丫又见余振生整个人趴在门板上,扭着脸贴在门板上便凑过来问道:“振生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赶紧走吧!”
“那我可走了?”她不舍不甘的问道,见余振生紧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十分厌烦的样子。“那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她又轻声问。
“四丫姐,大姐,姐姐,求你放过我吧。我不会娶你的!!”
他的回到如此决绝,四丫一下子楞在那里,眼泪在眼眶中大转,朦胧中余振生正用头撞着门板,咚咚的让她觉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猛然街上就传来一阵哄笑,对面何斌报摊上还传来何斌的调侃:“呦呵,这可有意思,一大早就开戏了。今天这是哪出?”
隔壁铺子掌柜老韩头,他正接一个又一个的接过女儿们递过来的鸟笼子,高高的挑起挂在在自己铺子门前的挂杆上。“哪出?凤求凰啊!”
“凤求凰?好戏啊!听过石老板的唱段没?那才叫好听.....”出来帮忙下门板的崔卫正拐出胡同,还没弄清发生什么事,见大伙都在笑猜着事什么好事,就搭腔又唱着:“重阳九月登高看孤雁,八月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摇扇我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