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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魂游太虚境(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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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一齐回头看时,却是宝亲王陈弘立当面。

宝亲王穿着四团龙褂,足蹬青缎皂靴,灯影里只见二层金龙顶皇子冠上十颗东珠微微颤动,晶莹生光。

真个目如明星面如满月,因修饰整洁,二十五岁的人了,看去还象十八九岁那样年轻秀气,只是似乎刚哭过,白净的脸上带着一层薄晕。

天正帝有十个儿子,在世的儿子只有四个,弘时早已经去世,弘昼在诸皇孙里是个污糟猫,整日闭门在家玩鸟笼子熬鹰,和一群和尚道士参禅炼丹,有时几个月也不洗脸。

最小的还不足三岁。

遗诏里写的继位人已注定只能是宝亲王。听他招呼,众人无不诧异。鄂尔泰、张廷玉忙回身道:“四殿下(陈弘立顺势排行老四),有何吩咐?”

“还该传弘昼来一趟听旨。”陈弘立皱眉说道:“他和我一样是先帝骨血。逢此巨变,他不来不好。”说罢注视了一下众人,只这一瞥间,显现出与他实际年龄相称的成熟干练。

张廷玉明知多此一举,忙躬身连连道:“四爷说的是,臣疏忽了。五容叫乾清门侍卫去传,这边只管搭梯子,等五殿下和十殿下到了,再取诏开读。”

说“搭梯子”,其实是“摆梯子”。当时安置遗诏时就设计好了三个高大无朋的木柜,柜子呈梯形一层层高上去,刚好可抵“正大光明”匾额,“木柜”就摆放在御屏后面。

鄂尔泰站在一旁看着人们动作,只觉得一阵阵眩晕。前些天的上午,天正帝还在圆明园接见自己和张廷玉,议论苗疆事务一个多时辰,商量着从宗室亲贵里派一个懂兵法的替换钦差大臣张熙。

因议起佛家禅宗之义,天正帝还笑说:“张熙的号‘得意居士’,还是朕赐给的。可叹他不得朕的真意,难免要交部议处,吃点俗尘苦头了。

人生如梦一切空幻,他那么聪明的人参不透这个理,以恩怨心统御部属,哪有个不败的?”这话言犹在耳,如今却已成往事。

鄂尔泰正在胡思乱想,五皇子陈弘昼已踉踉跄跄从乾清门那边过来。

此时天已放亮,只见陈弘昼衣冠不整,发辫散乱,又青又黄的脸上眼圈发红,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他和陈弘立同岁,相貌并不丑陋,只这不修边幅,比起陈弘立来真算得上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张廷玉生怕他哭出声来,忙疾步上前温和地说道:“五殿下,此时大局未稳、要节哀办事。请和怡亲王并排站着,等候宣读大行皇帝遗诏。”正说着张五容过来说道:“梯子已经摆好,请二位中堂……”

于是,在众目睽睽中,张廷玉、鄂尔泰和张五容三人迈着沉重的步履拾级而上直到殿顶,在“正大光明”匾下用铁箍固定着一只紫檀木箱,张五容便取出钥匙打开了,取出沉甸甸亮闪闪围棋盒子般大的小金匾,郑重交与张廷玉。

张廷玉象捧着刚刚呱呱坠地的婴儿缓缓下来,站在丹墀上,眼风一扫,看了一眼鄂尔泰,把金匾又交张五容。

几乎同时,两个人从腰里各取出一把金钥匙——那金匾正面有两个匙孔,两把钥匙同时轻轻一旋,机簧“咔”地一声,金匮已是大开。

里边黄绫封面金线镶边平放着那份诏书。

张廷玉小心地双手取出捧在掌上,又让鄂尔泰、张五容看了,轻声道:“这是辽汉合壁国书,请鄂公先宣国语,我宣汉语。”

转脸对几个王爷道:“现在宣读先大行皇帝遗诏,诸臣工跪听!”

“万岁!”

辽东语在大青被定为国语,不懂辽东语的辽人是不能进上书房的。

如今大青立国已有九十一年,饮食言语早已深受中原影响,通古典辽东语的寥若晨星。

几个王爷听鄂尔善叽哩咕噜传旨,都是一脸茫然之色,惟陈弘立伏首连叩,用辽东语不知说了些什么。听来似是而非,似乎是谢恩。张廷玉见大家只是糊涂磕头,接过诏书便朗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四子弘立龙日天表资品贵重堪为人君。即由弘立嗣承帝位,以继大青丕绪。钦此!

天正元年八月中浣御书。

这一来大家才真的是都听清楚了,齐声俯身叩头称道:“臣等谨遵先帝遗命!”

“国不可一日无君。”张廷玉听诸王奉诏,心里一块石头落地,徐徐说道,“先帝御体尚未入梓奉安,即请宝亲王即位,主持一切大政。”说罢和鄂尔泰二人一齐上前,一边一个搀起哀号恸哭伏地不起的弘历。

乾清宫大殿里立刻开锅水般忙碌起来,拆梯子的拆梯子、摆御座的摆御座,掸尘拂灰、研墨铺纸各办差使。只一刻时辰便一切停当。此时天已大亮。

陈弘立坐到乾清宫正中的须弥宝座上,心中仍是一片迷乱混沌。虬龙盘螭的龙座又宽又高,明黄软袱面冰凉软滑,足可坐三个人,端坐中间,两边的檀木扶手完全可说是虚设。

往日在这里侍候差事,只是觉得坐在这里的人尊贵庄严,今日自己坐上去才真正体味到“四边不靠”孤家寡人的滋味。

刹那间他有点奇怪,昨天侍候在这案下时,怎么就没有这种感受?甚至连徐徐鱼贯而入的叔王兄弟、并张廷玉、鄂尔泰这些极熟捻的人,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怔忡良久,陈弘立才突然警觉过来,自己已不是“宝亲王”,而是统御华夏抚有万邦,天地宇宙间的第一人了。

他的脸立刻泛上一丝潮红。眼神安详中带着尊贵,看着几位大臣在御座前行礼,半晌才道:“都劳累一夜,乏透了。起来吧!”

“谢恩……”

“实在没想到,父皇把这千斤重担卸到我的肩上。”陈弘立说道:“说起来,父皇的御体不安,已经有六个年头了,忽寒忽热,似疟非疟,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总不见好。前日我去圆明园见父皇时,父皇还拉着我的手说‘近日不安,身上焦热难当,这个热退不下去,恐怕就起不来了。内外事多,朕要病倒了,你和兄弟大臣们要多操持些了’……想不到事隔几日竟成谶语,今日骤登大宝,思及先帝言语,音容宛在,能不令人神伤?”他心里突然一阵酸热,眼泪已是夺眶而出。

这个开场白是谁也没想到的,娓娓而言,说的全是天正帝的身体健康问题,入情入理,动人心肺。

但张廷玉、鄂尔泰立刻听出了话中之话:大行皇帝绝非“暴亡”,而是久病不愈终于天年。

因此,杏花春馆里的那一幕必须深深掩住,永不外传。

因见是个空儿,张廷玉正要说话,鄂乐泰在旁说道:“皇上不必难过了。大行皇帝统御字内十有三年,享年五十八岁已属中人高寿。先帝继圣祖谟烈,修明政治,条理万端,躬勤爱民,夙夜劳旰,实千古罕见之圣君。臣以为当遵祖宗成例赐以佳号,奉安龙穴,这是此时最要之务。”

“可照祖宗陵葬规制。”陈弘立看了一眼鄂尔泰,说道:“现有跟从先帝的人都去守陵。”鄂尔泰虽然没有明说,但含糊以“祖宗成例”掠过,显而易见是想遵照太祖、太宗皇帝的成例,将杏花春馆所有知情太监宫女一体殉葬灭口了事。

陈弘立当然也不愿让天正帝暴死的真相传播出去,但觉得鄂尔泰存心未免过于狠毒。

于是口气一转,将“我”字已改成了“朕”,“孔子说忠说孝,还有礼义廉耻,无非为了天下归仁。

朕以仁恕待人,人必不肯负朕。杏花春馆的事如有泄露,自有国法家法,岂能违世祖、圣祖皇帝圣谕恢复殉葬,无分良莠一殉了之?”鄂尔泰一开口便碰了这个不软不硬的钉子,顿时涨红了脸,忙躬身说道:“臣心思难逃圣鉴。皇上训诲的是!”

陈弘立点头道:“你也是事出有困。这件事就着落到你身上——朕想,现在有几件要务立刻要办:大行皇帝的谥号庙号要定。朕的年号要定,然后召集百官宣布中外,由礼部主持拟定丧仪,这就稳住朝局。还有些常例恩旨,待举丧之后再议不迟。”

张廷玉在旁听着心下暗自惦辍,宝亲王不愧是圣祖皇帝亲手调教、久历朝务的皇阿哥。

这些事都是自己准备说的,却都被陈弘立说了个滴水不漏。想着,进前一步躬身道:“皇上曲划周密,极是妥当。定庙号年号用不了多少时辰。奴才这就传谕,令六部九卿各衙门顺天府衙门主官进朝待旨。”

“这些事统由李卫去办——洪恩山,你去宣李卫进来。”陈弘立从容说道,“你留在这里,把庙号和朕的年号定下来。”说罢转脸问道:“五叔,十七叔,还有三位弟弟,你们看呢?”允禄忙道:“皇上说的是。臣等没说的。”

直到此时,人们才觉得气氛松快了些。张廷玉是此中老手,低头沉吟一阵,说道:“臣先略述一下,有缺失之处,再请皇上和诸位王爷、大臣指正补遗,皇上以为如何?”

见陈弘立点头,方一字一板说道:“先大行皇帝天表奇伟、大智夙成、宏才肆应、允恭克让、宽裕有容、天章睿发、烛照如神——据此,老臣以为谥文可定为‘敬天昌运建中表正文武英明信毅睿圣大孝至诚’不知皇上和诸位以为如何?”

殿上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虽说这是官样文章,但没有真才实学,就是颂圣也难免黄腔走板,鄂尔泰抱定了“说不好不如不说”的宗旨,不在这上头和张廷玉打擂台。别的人谁肯在这里卖弄,因而一片随声附和,齐声说道:“甚好。”

“朕也以为不错。”陈弘立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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