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继宗自谦道:“全是占了近水楼台的光,若是都知亲去,定能更胜一筹。”
“别往老夫脸上贴金,如果那小混蛋不点明河道,还真就是一头雾水。”卫绍钦气急败坏,“当时在崇政殿雄辩滔滔,痛快的不得了,如今回过神,还要让老夫擦屁股。”
“教坊事难办?”蓝继宗好不容易才忍住笑。
“不难,问题是那几位根本无意教坊事,只是议定伶官转迁不入杂流、不站班,一心给胥吏挖坑设套。”卫绍钦无奈的摇了摇头,“刘纬设想很可能再次成真。”
蓝继宗琢磨道:“乐籍不再是贱籍的话,声色歌舞也就成了生技,再抵徭役赋税……是有点不太合适。”
卫绍钦老怀大慰,却又心口不一:“那小混蛋看的更远,担心百姓日后会对乐籍趋之若鹜。”
蓝继宗了然于胸:“既然托马翰说请,想必已有解决之道?”
“正等着空手套白狼呢,说什么要成立声乐、歌舞从业者协会,由皇城司出面将伎工纳入监管,美其名曰、掌控市井动向。好处他们得,恶人皇城司去做。”卫绍钦越说越气,“幸亏是九岁,若是十九岁,就算拔得进士鳌头,老夫也要关他个三天三夜,好好杀杀这股子歪风邪气。”
“皇城司出面,伎工再去市井讨生计,会不会寸步难行?”蓝继宗另有关心。
“气就气在这,人均年费十钱,先不说那狗屁协会能不能成行,皇城司负责暗中牵线施压,劳心劳力占三成利,他小嘴一张就想拿走七成利,当自己是二十九太保?”卫绍钦始终心有不甘,大风大浪经历的多了,却拿一童子束手无策,能舒畅才怪。
“太乐署、鼓吹署、钧容直、云韶部、教坊在籍乐工应在千人左右,加上诸府另供和京畿零零散散,总数也不会超过一千五百人,年费一万五千能做什么?”蓝继宗微微一顿,“马翰既然敢出面许诺三成利,肯定还有别的门道,他不是清心寡欲之人,能看上这点钱?”
“算计到老夫头上,不知死活的东西。”卫绍钦脸色阴冷。
“可能是都知没给他详禀机会。”蓝继宗转圜。
“启禀都知,马翰求见。”小黄门在厅外通报。
说曹操,曹操到。
“蓝押班还在?”马翰去而复返,领着几名逻卒直入正厅,携一鼎状物什,加一木箱。
卫绍钦没好脸色,蓝继宗微微颔首。
马翰早就习惯了,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自顾自的邀功:“都知不是过问石炭吗?卑职把炭炉和蜂窝煤带来了,石康孙那小王八蛋还说这是他家点石成金术,准备在正旦进献……”
卫绍钦充耳不闻,视线在鼎状物什上游弋。
高四尺,宽一尺,三足两耳。
鼎身浑圆,朱砂绘字,触目惊心:烟毒致命,保持通风。
鼎下有一凸出圆盖,另有一长钳插在左耳内。
“去打壶凉水。”马翰毫不见外的使唤小黄门,弯腰拧下炭炉底部圆盖,然后拿起火钳将炉内的三块蜂窝煤夹了出来,任由卫绍钦、蓝继宗仔细端详内外。
小黄门屁颠屁颠的打来一壶凉水。
自称君子远庖厨的马翰亲手示范用法,动作娴熟,有板有眼。
“蜂窝煤十二孔,家用三层足矣。
保暖温水时,底部阀门得拧紧,三层三十六孔一定要错开,这样一块蜂窝煤可用六个时辰。
烹饪时,底部阀门敞开,三层三十六孔必须保持一致,通风好,火力大,事半功倍。
这玩意儿看着简单,其实省时省力,火困于炉膛,防患于未然。
只是烹煮的话,五口之家一日仅需三块蜂窝煤。”
卫绍钦终于开口了,言简意赅:“滚!”
完成换煤壮举的马翰微微一楞,接过铜壶放在炉顶,干净利落的作揖告退,走的飞快,像是怕卫绍钦反悔似的。
“马翰声名日盛,也就都知能这样呼来唤去。”蓝继宗环绕炭炉啧啧称奇。
“声名日盛?还是恶名昭彰?以前鱼肉黎庶,现在鱼肉百官,真糊涂?假糊涂?”卫绍钦冷笑。
“都知?”马翰又一次去而复返,从门外探进大半张脸,“炭炉在室内使用,一定要保持通风,真的会死人。石家那三个小王八蛋不信,差点把自家那几条看门狗一屋烩……”
“滚!”卫绍钦怒而掷杯。
马翰抱头远去。
卫绍钦、蓝继宗围炉促膝长谈,涉及皇城内外,交接、点拨……
两刻之后,底煤似已燃尽,第三壶水刚刚放上。
卫绍钦有样学样,夹出底煤换新煤,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他,犹犹豫豫道:“与御厨房炉灶比,孰高孰低?”
“强的不是一点半点。”蓝继宗一边摇头苦笑,一边踩碎残煤,“有点门道,明明已经燃尽,还能维持原状,咦?好像加了陶土。”
“是黄泥!”卫绍钦掰开一块新煤,捧在眼前细细察看,鼻腔间尽隐有泥土芬芳,“来人,拿着这块石……蜂窝煤去秘阁见刘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