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氏连忙转圜:“路途遥远,昭亮身子骨不太好。”
刘纬道:“大人有所不知,兄长应该被张崇贵弹劾了,纬想借这个机会让兄长出使契丹,以便来年加恩,再将兄长那几房妾室嫁予良人为妻,这事就算……”
李昭亮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呢?怎么会有人在我李家头上撒野?不是你揪着张崇贵不放,会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苍蝇不叮无缝蛋。”刘纬一字一顿,“希望兄长是纬助力,而非负累,收拾收拾,贺契丹国主生辰副使可是美差一件。”
李昭亮哭丧着脸道:“你差点逼耶律谐里自尽,还让我出使契丹?到底安的什么心?我搬!明日一早就搬!”
刘纬道:“记得每日晨昏定省,那几房妾室就不必了,兄长既有不坠上党李家门风之志,先把制期守好,莫让外人看笑话。”
李昭亮拂袖而去:“也希望你量力而行,沾光我是不想了,不再遭池鱼之殃,就谢天谢地。”
刘纬只得同阎氏交流:“请大人告诫兄长那些妾室,下不为例,否则纬就代她们寻一良人为妻。”
阎氏苦笑:“昭亮这孩子还算不错。”
刘纬无奈道:“请大人相信二叔眼光,不是近日陛下敲打,纬哪会自讨兄长嫌弃?”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阎氏这种无子继母更是处在先天弱势。
刘纬没想过要去控制舆论走向,此乃君臣大忌,更没想过要去报复张崇贵,风闻奏事本就是赵宋偏安一隅的不二法宝。
北宋初期,宰相罢相出外的原因多为风闻,某些实证反而无济于事。例如仁宗时期入主中书长达八年的陈执中曾经再三纵妾行凶,将十三岁婢女穷冬裸冻,封缚手腕,绝其饮食,幽囚扃锁,遂致毙踣。御史的弹劾无济于事,哪怕是涉及三条人命。但在最后,御史抛却实证、国法,以一句“风闻同知谏院范镇妄行陈奏、营救执中”打动仁宗,陈执中实罢于结党嫌疑,谏院勾结宰相足以颠覆国家。
刘纬以一日一诗的节奏称霸士林,权威性已毋庸置疑,根本无须引导舆论,而是开辟新的战场。
八月一日的《皇宋日报》再冒天下之大不韪,暗讽满朝文武尽皆“乱臣贼子”。
文武百官、京师父老奔走相告,诗词歌赋之后,“刘嘉瑞”终于对史书下手了。
“自古以来,人者皆以胜国臣僚,乃遭际时艰,不能为其主临危受命,辄复畏死幸生,忝颜降附,岂得复谓之完人?
即或稍有片长足录,其瑕疵自不能掩,既降复叛之,附后潜肆诋毁之,尤反侧佥邪,更不是比于人类矣。
不才思此等大节有亏之人,不能念其建有勋绩,谅于生前。亦不能因其尚有后人,原于既死。
今为准情酌理,另立《贰臣传》一门,将诸臣仕晋、汉、周及仕本朝显赫事迹,据实直书,使之不能纤微隐饰,为万世臣子植纲常。”
文武百官、京师父老纷纷翘首以盼,静待赵恒反应。毕竟老赵家才是贰臣巅峰造极者,先夺外姓,再夺自家,得位不正的阴云,至今尚未散去。
赵恒身为人君,比谁都希望人臣知廉耻。
于是,《贰臣传之王继忠》新鲜出炉,先呈奏,再登报。
“王继忠,开封人。父充,为武骑指挥使,戍瓦桥关,卒。继忠年六岁,补东班殿侍,在帝藩邸,得给事左右,以谨厚被亲信……对使者亦必泣下。”
刘纬极为客观的道尽王继忠被俘始末、参与会盟过程,并以史家口吻定义其半生:其事可悲,其情可悯,其心可嘉。
是日,赵恒命王旦将《贰臣传之王继忠》录入时政记。
是夜,王继忠子怀节、怀敏、怀德、怀政抱头哀哭,携妻女遥拜嘉善坊刘纬宅。
玉牒、族谱之争突然心平气和起来,全是贰臣之后,真没必要互比下限。
都进奏院甚至传出刘纬正在搜罗钱俶生前事迹,为贰臣传增光添彩。
钱俶八子,半数凋零,孙辈众多,以官职最为显赫的第七子钱惟演为主心骨,次子右武卫上将军钱惟治居家闲置(传其为钱倧长子)。
钱俶生前举国投效,绝对不在贰臣之列,但其皇位得自钱倧,如此一算,又在贰臣之列,刘纬无事都能生非,何况是如此谈资?
钱惟演惶惶不可终日,贰臣传史无前例,录入后果尚不可知,有一点却可以肯定,不利于子女谈婚论嫁……
他硬着头皮等在舍人院廊下,强拉钱易探听口风,并晓以家族大义:“吴越钱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钱易身为钱惟演堂兄,没能斩断尘缘:“吴越钱氏,与众不同,更忌交接,少卿为何本末倒置?”
钱惟演只想知道刘纬是不是有的放矢,结果求锤得锤,思量再三,请出年逾六十的钱惟治出面交涉。
是日,黄昏。
耶律留宁、刘日新入住班荆馆。
萧知可问:“路上耽搁了?”
耶律留宁心有余悸:“梁王有意出使南朝……”
萧知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手心手背都是肉,但耶律隆庆更讨人喜欢。
“太后本已意动,可耿修仪七月初诞下一子。”耶律留宁小声通气,而后忽又一叹,“何承矩去了,涿、易、雄州等地汉人闻其卒,群诣武州,发哀饭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