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真的诅咒……我厌恶的,铭刻在我身上。我憧憬的,却被我亲手摧毁。”
他也在小时候厌恶过只会怨天尤人的母亲,到后来母亲在他十六岁那年去世,他成了孤孤单单一个人,时间越来越在他身上留下印记,让他同样成了那种人。
余友清的脸色苍白,仍旧努力露出一个笑容:“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的呢?”
楚宴沉默着:“我的?”
“润珏死的时候叫你清寒,这个名字我听了无数次,他总在午夜梦回的时候,哭得痛不欲生。”
楚宴的眼神放远:“他父亲杀妻杀子证道,他费尽心力夺走玄羽枝,原本是为了自己的野心,可没想到却成为他生生世世的枷锁,如果记忆都是甜的,或许不会那么痛苦,偏偏留给他的全是些苦涩。”
余友清听罢,轻声道:“那跟我一样了,难怪我们能成为朋友。”
楚宴哑然,想起当年的沈青阳几乎也说过同样的话。
他恨透了杀妻杀子证道的父亲,可到头来却变成和他一样令自己厌恶的人。
某些方面来说,余友清和他的确很像。
“至于清寒这个名字……”楚宴缓缓把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我从来都是楚宴。”
余友清微怔,喃喃的低下了头:“这样很好。”
说完这些,两人又一起朝小径走去,夜晚的山间小径很不好走,视线也不清晰。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被路上低矮的树枝和荆棘割伤。
等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天空又下起了细雨。
整个山林弥漫了雾气,细雨霏霏,从天空落下,给山林朦胧的拢上了一层薄纱。
楚宴身上犹如沾染了缠绵的春丝,半湿未湿,长睫也沾结了晶莹的水珠。
等到走到孟家外,在看到余友清之后,他们很快就被带到了里面。
这座建筑扔保留着古香古色,正值四月,桃花已经开至末尾。冷侵溶月,疏雨桃花,风一吹树枝上的花瓣全都随细雨一起落下,偶有几片落在衣服上。
楚宴停驻片刻,很快又追上了余友清的脚步。
孟宇齐的房间外,从雕花镂空的圆窗望进去,孟宇齐扔处于沉睡之中。
里面站了一个老人,在看到他们进去的时候,掀起了满是褶皱的眼皮,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一道精光:“没想到你们敢来。”
楚宴望向床上的孟宇齐:“他怎么样了?”
孟霍长叹了一口气:“今年……本来该取心头血了,没想到这孩子却做了那种事。陈润珏竟然算计了这么多,要是当初我早限制他的自由,把他日日夜夜都困在孟家就好了。”
余友清抿着唇:“这么多年了,宇齐都是靠润珏的心头血活着,取心头血何其痛苦,他已经受了二十七年的苦了,你的反应竟然是后悔?”
孟霍老迈,已经不再如从前那样了。
若是从前,他听到余友清这些话,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事情已经变成这样,谁又能想得到呢?
孟霍受了他的指责,却什么也没有反驳,而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坐吧。”
楚宴皱紧了眉头,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说:“孟宇齐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救活他吗?”
“没有了。”孟霍看着床上的孟宇齐,“他从小不知爱会何物,无欲无求,原本最适合修炼,却缺了一缕精魂,现在更是亲手断送了自己的生机。”
楚宴的心情沉重,走到了孟宇齐身边。
“他会亲自动手,这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的。”
孟霍笑了笑:“是啊……那个陈润珏这么做,应该也有想报复孟家的意思。”
他想死可以找别人,却偏偏是孟家。
陈润珏这个人……到死都是个眦睚必报的人。
孟霍看楚宴这么担心孟宇齐,态度也柔软了许多:“我也听说过宇齐提起过你很多次,他看上去比谁都正常,实则对谁都没感情。你……算是头一个让他这么惦记的朋友。”
楚宴微怔,不知此刻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自从他从那些世界回来,孟宇齐就一直跟着他胡闹。对于他来说,孟宇齐何尝不是一个已经认定的朋友了?
孟霍佝偻了腰,狠狠咳嗽了起来。
“我时日无多,也不知和宇齐谁先死。”孟霍挥了挥手,“你们走吧,该说的我都说完了。”
这气氛要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还是余友清拉着楚宴离开了这个地方,他重新走到山脚,才敢大口喘气。
陈润珏恨孟家吗?
恨。
被人强取心头血的痛苦,根本无法想象。
而陈润珏恨孟宇齐吗?
之前或许是恨的,可孟宇齐亲手了结了他,结束了他的痛苦,他大约是不怪孟宇齐了。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楚宴仰起头,任由那些雨丝淋湿了自己。
余友清望着他:“我最后一次见润珏,听他说过一句话。”
“什么?”
“他说……我这一生尽是被人糟践利用,我也对别人做了同样的事。然而心里唯一牵挂的,就只有从泥潭里救走我的哥哥,还有对我付出一腔真情的清寒了。”
楚宴嘴唇嗫嚅两下,到底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喉咙里藏了千斤的铁石,堵着他一个字也无法说。
雨越下越大,已经把庭院最后未掉落的桃花瓣冲刷到了泥土里。一眼望去,枝叶也光秃,而树下却是混杂了泥水的一地桃花殷。
楚宴和余友清一路上都没有再交流什么。
黑暗,寂静,在四周蔓延开来。
雨丝琳在了他的身上,几乎已经把楚宴的衣服淋湿,等他们终于下了山,楚宴仍旧心不在焉。
嘀嘀——
前面车喇叭响起,剧烈的闪光灯照在他的脸上。楚宴下意识的眯起眼,许久才分辨出前面的人是谁。
“阿宴。”
那些光晕萦绕在车的周围,夜雨之中一切都朦朦胧胧的,连灯光也是如此。
这一瞬间,楚宴冰冷压抑的感觉渐渐有了回暖的征兆,他的身体不再僵硬,只因看到戚长铭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仿佛有了寄托处。
楚宴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楚阳难得给我发了信息过来,没头没脑的,只说你去见了余友清,我不放心,根据光脑定位找了你很久,才找到你。”
楚宴还嘟囔了一句,敢情是他们两个私下早有联系了!而且他哥还认了戚长铭了!
稀奇!
戚长铭见他冻得发抖,解下自己的外套:“你身上都淋湿了,穿我的吧。”
楚宴回过神来,直直的撞入他那双眼眸里。
专注,认真,仿佛这世间万物之中,只能容纳下他一个人。
楚宴的鼻尖有些酸涩,却朝他扬起一个笑容:“半个月都联系不上你,怎么我哥一联系你,你就过来了?”
戚长铭哑然:“……我回戚家后,光脑都被我爸给收走了,今天才重新拿回来。”
楚宴一听他这么说,紧张的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戚长铭摇头,用手去揉了揉楚宴快要湿透的发丝:“现在什么事也没了,断天以后由我接任,孟家也同意了。”
楚宴松了口气:“这就好。”
戚长铭把楚宴拉上了车,为他系上安全带:“楚先生,今天我可以一整天都属于你,准备去哪儿。”
楚宴闷笑,这是故意学他,还是在一起久了被他教坏?
“当然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