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黑子原本叫周慕。那时候他生的白白净净,模样也斯斯文文,还有一个名叫“婉儿”的未婚妻。
婉儿的面容谈不上漂亮,但算的上清秀,和他很是相配。眼瞅着两个人就要成婚了,婉儿却在一个夜晚,不辞而别。
据周黑子的邻居说,那晚他们家里吵得很凶,一向通情达理的周黑子,居然把家里的锅碗瓢盆都砸了个稀碎。
婉儿走后很长一段时间,周黑子都漫无目的在村子里游荡,逢人便问:“你看到我家婉儿了吗?她为啥争着抢着要去送死呢?”十足像失了魂。
他同乡的发小实在看不下去,连哄带骗的拉着他从乡里来了省城。由于周黑子除了一把傻力气,并不会别的手艺。同乡便介绍他来到省城的码头搬货。
风里来雨里去的,时间久了,周黑子晒出了一身黝黑的皮肤,也练出了大大的块头。
他总是穿着一件洗得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破背心和短裤。隆冬时节,再外面套一个破棉袄,一幅不修边幅的模样。
再加上他生的黑黑壮壮,不说话的时候,总透出几分“生人勿近”的气息。实际上,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周黑子个性温和,又肯卖力气。
干活前说好的价码,他从来都是一干到底,不会和别的工人那样,变着花样的耍滑头。
很多跑码头商人都信任他。尤其有个叫“老贾”的商人,只要有货要搬运,总会头一个想到他。
也是从那时候起,“黑子”便成了大家对他的称呼,虽连自己的姓都被抹了,但每每被这样称呼,周黑子心里一点也不恼,反倒也挺欢喜。“黑子!”
那日清晨,周黑子刚刚睁开眼,便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这声音很熟悉,他一时想不起是谁。
虽然这时间,距离货船正常的下货的时间还早,但周黑子还是不紧不慢的拖着长音应了一声“唉!”
胡乱的抹了把脸,套上衣服便冲出了家门。可奇怪的是,他翻遍这个码头,却没有找到叫他的人。
难道是我听岔了?又许是那人已经走了吧?毕竟眼下,省城里到处都在查‘共党’,上下货的时间都被掐的很紧……
清晨的码头上,空气总是湿漉漉的,远远的江面上,也总是雾蒙蒙的。周黑子端坐在码头的台阶上想了想,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
他不甘的叹了口气,踱着步子,慢慢的往自己住的小破屋走。当他到了家门口,看到那漏风的小门前,居然多了一个昏迷的男子。
这个男子的衣着并不讲究,但很整洁,不像是饿晕的流浪汉,倒像是有人趁他出门时候,被人扔在这儿的。
周黑子没念过什么书,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出于本能,他还是把这个男子扶进自己的屋子。
这一扶不要紧,他发现,这个人的体温高的有些不寻常;他试了试男子额头的温度,确定眼前这个人烧的不轻。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周黑子犯了难,自己本来就没什么积蓄,加上这段日子也不好,不少渡口都在涨水,下货的人一下子少了很多。
虽然老贾还念他的好,愿意按原来的价给他算力气钱,但这些钱,也就够自己的口粮罢了。
“咳咳咳”男子的意识似乎恢复了些,咳嗽了几声。他吃力的睁开眼看了看周黑子,嘴轻轻的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周黑子鼻子一酸,咬了咬牙,背上男子便出了门。感觉到背上的人越发的烫,周黑子的步子也越发的沉。
他猛地想起,老贾曾安排他给一家医馆挑过几次药材,那医馆的王大夫时常念叨着,让他空的时候,多来坐坐。
兜兜转转找到了医馆的门口,周黑子望着幽深的巷子,心里还是有些犯怵。
他细细的捏遍了自己的破袄,好不容易又翻找出了一毛大洋和几个铜子,放在手心里轻轻颠了颠。
几声“叮叮当当”的脆响,让心里他多了几分底气,小心翼翼的踏进了医馆的门槛。
王大夫老远便见了手足无措的周黑子,忙招手让他进来。王大夫瞥了瞥他背上的男子,一看是生面孔,有些警觉,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他试探性问问了周黑子,了解这人是竟是周黑子捡来的,而且明显烧的很厉害。
王大夫抬起头,看了看气喘吁吁的周黑子,叹了口气。他象征性的收了基本的问诊金,就开始仔细检查起来。
检查完毕,趁着掌柜的还没来,王大夫又多送了周黑子几贴汤药,耐心的安慰他道:“你别太挂心,这人病的不重,按时煎药服药,休整几日便好。”
周黑子拿上药连连作揖,从怀里掏出那几个铜子,往王大夫的手里使劲塞了塞。王大夫却迟迟的没接,幽幽说道:“不瞒你说……这些钱可不够啊。”
周黑子听完一愣,又把他藏在袖口的,那一毛汗涔涔的大洋也摸了出来,递了过去。
王大夫依旧没有接,他背过身摆摆手道:“眼瞧着这渡口被封了不少,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医馆里正缺人手,要不我跟掌柜的说说,以后让他来帮工吧?”
周黑子赶忙有些口齿不清的答应下来:“谢谢,谢谢王大夫,若是掌柜的同意,他一见好,我,我就送他过来……”许是这人命好,又许是周黑子照顾的好,烧很快便退了。不过,巧的很,这人沉默寡言的性子倒像是随了周黑子。
周黑子连着问了他好几天,才知道从他的嘴里问出,他的名字似乎叫:“文烟。”
其实‘文烟’,也是周黑子瞎猜的。他识的字不多,在他的认知里,最像人名的便是“文烟”这两个字。
文烟第一次去医馆帮工的时候,周黑子特地问了问医馆的掌柜,“文烟”这个名字的含义怎样。
掌柜点点头,说这名字倒是挺雅致,很衬他的气质,像是个读书人。由此“文烟”,便正式成了这人的名字。
文烟的记忆很好,几乎所有的事一教便会;短短几年时间,他就把医馆之前的账目打理的清清楚楚,甚至还帮着医馆追回了好几笔拖了许久的债。
有人说,若是文烟就这样在医馆待下去,说不定能当上医馆的账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