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人摇头,说自打文烟来了之后,医馆的药材的数量上开始出现问题,越是紧俏的药品总越是经常断货,怀疑是他暗地里做了手脚,偷偷拿出去卖了。
还有人说,他怕是入了‘共党’,那些金贵的药材,都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转移了出去……。
这些言论或多或少的传到了周黑子耳朵里,他看着每天忙碌的文烟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个下午,他刚刚收工,却发现文烟回家的竟比自己还早,忍不住问道:“今天,这么早就回啦?是医馆的生意不好吗?”
文烟回头看了看周黑子,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说:“周叔,我听王大夫说,你生辰快到了吧?我想送你双上好的鞋,明天就能到。”
周黑子心里跟着一紧,赶忙问道:“你哪里来的钱?”
“王大夫说,这个月会涨我的月钱。加上我之前存下来的,我估摸着,也应该够了。”文烟抬眼看了看他,嘴角朝着他的脚努了努嘴道:“周叔,你真该换双鞋了……”
周黑子低头看看了自己破烂不堪的鞋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客套的“谢”字还没说出口,且发现文烟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察觉到不对劲,周黑子默默的收了声。
仿佛过了许久,文烟才压低声音接着说:“周叔,医馆的活儿你再别接了。明天你拿上鞋就走吧,走的越远越好。”前段时间,码头上的活儿越来越少,周黑子在老贾的介绍下,开始帮他偷偷运大烟到医馆,再从医馆送到省城的各大烟馆……没想到,这件事,一向沉默的文烟居然察觉到了。
“哈?别接了?”周黑子苦笑一声道:“那你倒是说说,这世道,我指着什么活?”
“啪。”文烟把自己的外套朝地上狠狠的一砸,地上细小的灰尘,在空中悉悉索索的飘着,落在他发红的脸上。
他的声音变得焦躁起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是,这是……”文烟气的有些说不出话。
“这是昧良心的买卖,是吗?”周黑子接上文烟的话茬道:“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今早下货的时候,我看到老贾已经被‘你们的人’抓走了。
像他这样的人,把我的名字供出来,那也就是时间早晚的事。那你叫我怎么办?难道和你们‘共党’一样,争着抢着去送死吗?”
“你……”文烟听到这里一下没了脾气,沉默半晌,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说了句:“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的事,周叔你自己决定吧。”
周黑子上下打量着文烟,意外之余,又觉得有些熟悉。文烟这副模样,倒是很像那天情绪失控的婉儿。
那日清晨,在码头唤自己名字的,该不会也是她吧?但这……怎么可能呢?
“你也是做大事的人?”周黑子拖着声音回应着,一副不耐烦的模样:“一定要豁出命去,才就算成了?”
文烟没回答,他推开屋门,在他的身子即将滑出去的那一瞬间,周黑子用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问了一句:“婉儿……还好吗?”
周黑子以为文烟没听到,但没成想文烟的声音,在关门的一瞬间,透过门的缝隙被屋外的风送了过来:“你若真心盼她好,她便好。”文烟一夜未归,周黑子也一夜没睡。
第二日清晨,周黑子担着货,按照约定的时间来到了码头。但他从中午一直等到深夜,都不见那取货人的影子。
周黑子心里有些纳闷儿: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行动取消了?货款已经到了,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
“嘟嘟……”江面上飘来一阵货船的汽笛声,周黑子打了个哈欠,眯起眼,看着船缓缓靠岸。
船上稀稀拉拉的下来很多人,他们自顾自的从周黑子身边走过,唯独只有一个窈窕的身影,朝他的方向一点点的走过来:
这个女子三十来岁的年纪,五官精致,浓密的睫毛上下翕合……她在周黑子的面前停下步子,声音带了几分愠怒:“当真是你吗?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周黑子望着她的脸,带着呆呆傻傻的笑回应道:“若是我说不是,你会信吗?老贾若说是,那便是吧。至于做了什么?你放心,我们没有成婚,我做什么,都和你没关系,我绝不会拖累你。”
“谢谢你照顾文烟同志这么久,当年组织紧急转移……没有履行和你的婚约,我很抱歉。”
女子眼里拂过一丝愧疚,但很快消逝,“文烟昨夜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竟让那老贾承认这一切都是他和医馆老板串通好的,你只是送货,完全不知情。”
周黑子眼里闪过一丝光,嘴角扬了扬道:“那他怎么没来,上午听医馆的伙计也说,没见他来。”
“他说自己私藏大烟,按组织的规矩,已经被处决了。”女子说的轻描淡写,语气平静没有带感情。
“你们有什么证据?凭什么这么说?”周黑子的眼泪夺眶而出,他猛地拉开自己的货担的盖子道:“你自己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错的是人明明是我啊!”
“周慕,你自己看看里面是什么。”女子声音有些颤抖:“你走吧,我欠你的情还清了,你好自为之吧。”
这么多年,周黑子第一次被人叫出自己的名字。但他放佛没听到一般,发疯一般的把货担拆开……厚厚报纸下,一袋大烟也没有。被层层包裹的,是一双崭新的鞋。
这双鞋的做工很精致,鞋面干净不像这个世上的东西。
原来,文烟在医馆整理货物的时候,总是趁周黑子不注意把货物掉了包。在最后一次调包的同时,竟然还真的给他准备了一双鞋。
周黑子捧着鞋子,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白净的鞋面在他黝黑的手里,就像发着光一般。那日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周黑子。
有人说他和文烟勾结‘共党’,被政府收押,秘密处决了;
有人说,那日在码头有帮派火拼,周黑子不慎被流弹击中失足落江,淹死了;
还有人说,最近城里的‘烟馆’自打周黑子消失后,便断了货,他待过的医馆也莫名其妙的着了火,都是周黑子的灵魂在暗中作祟……
但关于他的消息只在这个小镇里流传了几天,很快又被新的消息替代。就像你只要不出船,今天有没有浪,永远不会和你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