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伽陀微笑摇头道:“陛下,反贼一时成势,终不长久,如疥癣之疾,只要朝廷腾出手,调集大军,便可一扫而空。这点纷乱,还动摇不了大隋根基。此梦境所指,并不在民间。”
杨广端正身子,神情又阴冷了几分:“先生是说,此梦境所指,在朝堂?在世族门阀?”
安伽陀一笑,起身走到御案旁,提笔挪开白玉镇纸,俯身写下“十八子”三个字。
“陛下请看,其实陛下梦中所指,已然十分明确。”
杨广皱眉默念,却还是有些不解。
安伽陀笑了笑,又俯身写下一个字。
“李!?”杨广悚然一惊,只觉浑身发凉,“原来是个李字!”
杨广呼地起身,赤着脚踩在地上,瞪大眼死死地盯着书案上那个李字。
半晌,杨广才重新坐下,压惊似地喝了口微凉的参茶,口里依然有些发干,狐疑地喃喃道:“可是李字跟大水又有什么关系?”
安伽陀回到案几后跪坐,淡然道:“陛下所梦洪水,又有十八子,依贫道所解,此天机所指,应是李姓之人,且与水有关。如此一来,怀疑的范围就可以缩小了。”
杨广拍拍额头,直道不错,稍许沉思,脑海里立时想到了什么,喃喃道:“郕国公李浑、唐国公李渊...难道天机所指是他们?”
想到平日里老实巴交的老表哥李渊,想到他那张日日愁苦的阿婆脸,杨广哂笑一声,摇摇头,应该不会是李渊。
“莫非是李浑?”
安伽陀眼中精芒一闪,捻须道:“陛下可记得,李敏之子叫何名?”
杨广想了想,脑子里嗡地一声,失声惊呼:“李洪!”
安伽陀笑而不语。
杨广面皮狠狠一颤,手里攥紧一块黄稠锦帕,微眯的眼眸中寒光闪闪。
安伽陀悠悠地道:“陛下,前太师李穆所留这一支陇西李氏何其显贵,就不用贫道再说了。当年先帝赐下丹书铁劵,直言凡是李穆之后,即便是襁褓婴儿,也能官拜上卿。其满门朱紫公侯,可谓当朝第一显赫之家。若有二心,振臂一呼,其势绝非当今天下各处那些啸聚为盗的逆贼可比!”
杨广浑身渗出涔涔冷汗,抬起袖口擦擦额头,点点头,又摇摇头,略显迟疑:“可是...李浑李敏家族乃是皇亲国戚,一向忠心,从未见有反迹,应当不至于会...”
未等杨广话说完,安伽陀淡淡地道:“或许李浑李敏没有,但李洪不过八九岁童子,若干年之后,陛下怎知其不会生出二心?况且现下社稷有不稳之兆,焉能知李浑叔侄不会趁机起事?陛下不可不防!”
“先帝与陛下,两代大隋天子皆有天机示警,岂能等闲视之?陛下若不早做决断,必受其害!”
杨广踌躇半晌,安伽陀的话仿佛有种种魔力一般,萦绕在他的头脑里,挥之不去。
杨广咬咬牙,起身朝安伽陀长揖:“请先生教我,该如何做!”
安伽陀前躬颔首,微笑道:“此事不难,根本不用陛下出面,就可以把事情做的天衣无缝,令满朝无话可说。陛下只需将梦境含意透露一二给一个人,他自然会懂得陛下心意。”
“谁?”杨广急问道。
“宇文述!”
安伽陀一双四白眼仿佛嗅到猎物的毒蛇般活泛起来,“贫道知陛下心意,将宇文述夺爵免官只是为了隐忍一时。宇文述乃是陛下心腹,他定能领会陛下用意。且宇文述赋闲在家,立功心切,想尽快起复,必然会对陛下暗中嘱托无比上心。陛下到时候只用顺水推舟便可。”
杨广眼睛亮了起来,频频点头,此事交给宇文述去办最好不过,也是能名正言顺将他起复重用的契机。
“事不宜迟,朕这就命人密令宇文述暗中行事。”杨广匆匆走到御案旁,埋头亲笔写下密诏。
安伽陀起身告退,走了两步又停下,回身揖礼道:“陛下,贫道还有一言,可使陛下永远免于忧虑,永绝后患!”
杨广愣了下,抬头笑道:“先生请说!”
安伽陀笑了起来,像是在诉说一件无比寻常的事,淡淡地道:“杀尽天下李姓之人!”
杨广一怔,笑着摇头道:“天下李姓之人何其多,怎杀得完?”
安伽陀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施礼之后退出了西上阁。
杨广写完密诏,盯着看了会,稍坐沉吟,暗自低语道:“安先生所言倒是提醒了朕,其他的李姓之人,特别是与水有关的,也不可不防!”
将朝中李姓大臣和李姓家族想了一圈,最后想到的却是李元恺,杨广旋即摇摇头自语笑道:“差点忘了这小子也姓李,不过从名字上看,他倒是和水没有关系,再说这小子哪能跟其他李姓门阀相比...”
很快就将李元恺从脑海里剔除掉,不过杨广转念一想,又沉吟了:“李元恺与李敏家族交情深厚,此事还需尽快处理完毕,不要惊动他,以免这小子的臭脾气,闹腾起来也是麻烦...”
“冯良!”杨广喊了一声。
守候在阁外的冯良急忙颠颠儿跑了进来,朝御案上那道封好的密诏瞟了眼又赶紧挪开,笑呵呵地道:“陛下有何吩咐?”
“差人去打探打探,李元恺到哪里了?还有多长时间回京?哦对了,去蝉室把令狐行达叫来。”
杨广挥挥手,从厚厚一摞奏疏里拿起一本翻看起来。
冯良应了声,弓着腰退了下去,站在西上阁门口,冯良沉下脸来思索了片刻,眼珠一阵乱转,心中有了定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