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学生看来,老师若想求真经,应先去拜会孔家后人。”顾炎武捻了捻胡须,摆出一副大儒模样,慢条斯理道:“东土佛教,儒释道一家,彼此不分;要悟透东土佛教真谛,非领会儒家忠孝之道不可。”
“净文说得有理,那为师就依你所言。”顾炎武儒释道兼修,修为远非朱慈煊能比,一提出来,就得到了朱慈煊的认同:
“儒家忠孝之道,那就是去拜访南方的孔家了;虽然南孔家声威远不如北方孔家,但也是孔圣人后裔,自己去见见他们倒也能给自己增加名声,兴许会有意外收获!”
不料,他一开口应承下来,却听到了一声反驳。
“恕弟子直言,这孔圣人远在曲阜,只怕鞭长莫及,”平日不说话的胡一清突然开口提醒。
“这,净恩师兄误会了,”顾炎武对刚刚救了自己性命的胡一清态度很是恭敬,作揖解释:“师弟所指的孔家乃是浙江衢州孔家,可不是山东曲阜的孔家。”
“衢州孔家?”胡一清一头雾水。
“曲阜孔家,哼哼,那可算不得孔门正宗!若是追本溯源,也是五百年前的事情,”顾炎武嘴角一撇,神情颇为蔑视。
胡一清依旧懵懂,摇了摇头。
顾炎武继续解释:“自五百年前宋高宗南渡,四十八代衍圣公孔端友及部分孔裔背负子贡手摹孔子及亓官夫人楷木像随驾,孔家正宗便留在了南方。”
“但据为师所知,衍圣公的封号一直在山东曲阜,”朱慈煊因为是江南人士,对南北孔家之事略知一二,但具体细节却也不晓,因此反问了一句。
顾炎武朝东部方向一拱手,改了先前的不敬口气,大赞道:“那是南宗第六代衍圣公孔洙因本支祖茔已有五代在衢,难以弃离。而曲阜子孙守墓有功,所以愿让爵于北宗。”
朱慈煊也跟着赞叹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宁违荣而不违亲,真乃圣人后也!”
“师尊之言有理,”顾炎武点了点头,又顿了顿足,惋惜道:“不过如此一来,南方孔庙却是没落了。嘿嘿,可笑那北方的孔家受了孔洙的礼让,却不修功德,成了一群趋炎附势之辈,真是丢尽了孔圣人的老脸。”
这些话可说到朱慈煊心坎里去了,他对北宗的孔家后人印象很差。
且不说,在明朝兴旺之时北方的衍圣公依仗老朱家成为一方诸侯,抢掠土地,胡作非为,毫无操守;
到了清廷占领北京,衍圣公大人便迫不及待地上折子、表忠心。
这是顺治元年!明朝的崇祯皇帝尸骨未寒,弘光皇帝已经在南京登基!
然而,衍圣公孔胤植作为孔子的继承人,竟然立马向清朝称臣!
其中最恶心的一句,就是“曩承列代殊恩,今庆新朝盛治”,不过转瞬之间就将明朝的恩典完全抛之脑后!
这还不算啥,在多尔衮下发剃发令之后,孔胤植又赶紧落实,下令孔家全体男人立即剃头!
这样的孔家本该受到世人的唾骂,就因为沾了老祖宗的光,依然享受着读书人圣地的美誉,实在是天理不容!
朱慈煊忍不住拍手赞道:“听你说起来,这北方曲阜孔家的确不足称道。真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言罢笑道:“那为师就听净文的,前去会会孔圣人的子孙。净叶,为师瞧你颇有见识,不知可认识孔圣人的子孙?”
“自然认识,呵呵,”顾炎武得意一笑:“老师放心,弟子带你去,他必定不敢怠慢老师。”
“那就有劳净叶带路。”朱慈煊心中暗暗开心:“有了这个便宜大儒当徒弟,江南的路可好走许多。”
“弟子乃是半个浙江人,自该尽尽这地主之谊;待老师拜会了孔家;学生还可以带你去拜会其他名士。”
朱慈煊大喜道:“那就有劳了净叶了。”
言罢,开始合上眼睛。
胡一清提醒顾炎武:“师弟,师尊一路劳顿,让他休憩一会儿。师兄我在门口守候,你先休息。”
顾炎武摇头道:“师兄若是信得过师弟,今夜便让师弟守夜。”
“既是师兄弟自然信得,”胡一清笑道:“这样吧,师弟先守候一个时辰;待师兄醒来,与你轮换。”
顾炎武大喜道:“多谢师兄。”
胡一清合十道:“有劳师弟。”他说完盘膝坐下,闭眼入眠。
顾炎武见自己师傅和师兄已经入睡,不敢懈怠;走到寺庙门口,站着不动,整个人提起了十二分精神,为朱慈煊和胡一清当起了门卫。
他昔日曾经追随张名振抗清,算有不少军旅经验,做起护卫工作倒也是得心应手;这时重新担任起了护卫,一下子又想起多年前抗清的岁月,不由得心中感慨:“不知今生今世,还是否有机会见到将满人驱出中原?”
过了一个时辰,胡一清果然如约醒来,来接替他守卫:“师弟去歇息,接下来由师兄守护。”
“师兄,师弟不困,不如由师弟来吧,”顾炎武整个人有点莫名兴奋。
“师弟,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胡一清不容他辩解,挥了挥手,走到顾炎武的位置,盘膝坐下,示意他回屋休息。
顾炎武心中一惊,心中暗道:“这个师兄好有威严,难道?”他压住了心中的念头,回到庙里找到一个角落里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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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在顾炎武的引路下,朱慈煊和胡一清三人改陆路为水陆,来到江山清湖渡口,乘坐船,顺流而下,到了午时便到了衢州孔府。
朱慈煊前世曾经到过衢州孔庙,见外面场景倒也变化不大,还是一般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这世道就是这般现实,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北方的那位衍圣公就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如今圣眷昌荣,门庭若市。
“净文,这衢州孔府乃是皇帝赐封的‘五经博士’,还劳驾你代为引见!”
“这简单,”顾炎武一改在朱慈煊面前的拘谨,笑道:“师尊和师兄暂且待会儿,容弟子前去探路。”说着大踏步走向孔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