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门前,顾炎武对看门的护卫喊道:“快去禀报五经博士,就说故人顾炎武求见。”
那护卫听了顾炎武名字,奇怪得瞧了瞧,很是狐疑。
顾炎武摸了摸自己刚刚落发的光光脑门,恼道:“顾炎武做了和尚,不可以吗?”
“可以,可以,”护卫立刻赔上了笑脸,其中一人恍然笑道:“果真是顾老先生,请你稍等片刻,容小人回去禀告。”说着忙转身进府。
不一会儿,走出一个中年书生,面色俊秀,举止优雅斯文,他见到顾炎武也呆了一下,上前抓住他手,愕然道:“顾兄,你…你何时遁入空门的?”
“就在昨晚,顾某遇到一位世外高僧,听了他一番言语,决意遁入空门,从此以后追随佛祖左右。”顾炎武大笑几声,拉住中年书生,走到朱慈煊面前,恭恭敬敬道:“老师,这位就是正宗圣人之后,五经博士孔仲于。”
“小僧拜见孔博士,”朱慈煊知道古代能被尊称为博士,那可比后世泛滥成灾的博士牛逼一百倍。
“大师言重了,”孔仲于神色谦卑:“大师既然是顾兄的老师,自然也是小生的老师。”
“这,这怎么可以?”
“有啥不可以的,”顾炎武大笑道:“孔兄可是天下礼法的典范,岂能坏了这礼法规矩?”
朱慈煊淡淡一笑,未置可否,接着以长辈的身份被邀请进屋。
朱慈煊先拜祭了孔庙,然后被孔仲于请入一间书香扑鼻的小屋。
朱慈煊道:“小僧今日前来,有两件事情一直萦绕心中,不得其解,特来向先生请教。”
“大师乃是仲于长辈,仲于岂敢自称先生?”
“圣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朱慈煊庄严道:“昔日圣人周游列国,曾向童子称呼先生;小僧不过是净叶佛法的老师;在其他方面如何比得上先生?”
孔仲于合十道:“大师虽然出身佛门,对于先祖的故事却是知晓不少。”
“圣人,佛祖,他们的典故,本应该人人皆知,不分彼此。”这是朱慈煊心中所想,说出来自然格外动人。
孔仲于见朱慈煊言语间对自己先祖孔子神态恭敬,不由欣赏不已:“大师一语中的,仲于佩服。”
朱慈煊言归正传,朝孔子的塑像一拱手,正色道:
“先生,小僧曾经听说,昔日国君赏赐了圣人食品,圣人一定摆正桌席,先进行品尝;国君赏赐了畜禽,圣人一定饲养着它;侍奉国君吃饭,国君饭前祭祀,圣人一定先尝尝饭菜。圣人对待君主的恭敬,真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忠于君王本是先祖所一直提倡的,先祖只是做了子孙的典范罢了。”孔仲于合十解释。
不料,朱慈煊话锋一转,质问道:
“小僧不明的是,为何京城易主,孔家的子孙就忘了自己祀奉的君王,而改去祀奉其他君王了呢?”
”啊,“饶是孔仲于精通礼法,行为举止已经浑然一体,此刻被朱慈煊问起来,也不禁一阵愕然。
在东方,兴许有许多读书人心中有过同样的质疑,但绝不会明目张胆的提出来,毕竟孔家的圣人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在东方的教育文化里,批评老师可是大不敬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孔仲于才道:“改朝换代乃是天命,孔家子孙这么做也是顺应天命罢了。”
“小僧就更不明白了,顺应天命,那是道家所提倡的,并非孔圣人所称道;孔圣人一生周游列国,倡议的应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吧?”
孔仲于听了又是一怔,过了许久神色惭愧道:“仲于愚钝,实在没想这么深远的事情。”
朱慈煊并不觉得奇怪,他心中叹了口气,又问道:
“圣人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孔家子孙以为如何?”
“自是战战兢兢,铭记于心!”孔仲于有了前面的经验,知道这位少年僧人虽然是出家人,但对于儒教经典见识绝不在自己之下,言辞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那便好,”朱慈煊微微颔首,又摇头不解道:“小僧不明白的是,为何曲阜的衍圣公却第一个带头剃了头发,而且还让孔家其他人也剃了头发。这,这是否与孔圣人的教诲不符?”
“这…..”孔仲于又呆了许久,神色变得尴尬囧然,垂首叹气道:“兴许是衍圣公为了保全家族,忍辱负重吧。”
“忍辱负重?负什么重?我瞧是为了功名利禄才是,”旁边的顾炎武哼了一声,骂道:“北方那群衍圣公子孙根本就是虚有其表,鸠占鹊巢,依仗为圣人守陵就胡作非为,圣人若是在天有灵,定然不愿意与他们相认。”
孔仲于脸色一红,支吾着道:“顾兄这么说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顾炎武哼了一声,盯着孔仲于的双眼冷冷道:“仲于老弟,其实你自己也知道,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孔仲于身子一颤,连连摇头:“衍圣公乃是长辈,仲与不敢造次?”
“仲于老弟,你真是呆子;那衍圣公连圣人的教诲都敢违背;你何必听他的?难道他衍圣公比圣人还大不成?”
孔仲于羞愧不已,忙起身朝朱慈煊作揖道:“仲于才疏学浅,不能解答大师困惑,愧为圣人之后,请大师见谅。”
朱慈煊见状也起身作揖道:“圣人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以小僧看来,先生实在比北方的衍圣公强太多了。”
孔仲于又摇头如蒜,正色道:“衍圣公乃是我孔家柱石,仲于不敢攀比!”
顿了一会儿,又道:“大师,近日余姚的吕光轮邀请许多江南名士前往梅园着书讲学,听闻梨洲先生也会前往,梨洲先生精通儒释道三家之学,兴许能回答大师心中的困惑。”
“先生,梨洲先生是江南名士,只怕不愿意见小僧,”梨洲先生便是后世与顾炎武齐名的江南大儒黄宗羲,黄宗羲与张名振、张煌言乃是知己好友,朱慈煊听了大喜,嘴上还是谦虚了一句。
“大师客气了,”孔仲于合十笑道:“顾兄可是我江南首屈一指的名士,今拜在大师门下;呵呵,现在,我江南名士十有八九都是大师的晚辈,岂敢怠慢大师?”
朱慈煊呵呵笑了几声,在孔府休憩一晚,次日便辞行,前往余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