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请坐。”
“啊,”朱慈煊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站着应话,而且还乐在其中,不由暗暗惭愧。他找了个旁边椅子坐下,合十道:“夫人请讲。”
“大师请用茶,”柳如是倒了杯茶,端起送到朱慈煊面前,留下一身清香后坐了下来。
“谢谢夫人,”朱慈煊端起杯子,闻到了不一样的茶香,他很好奇,柳如是会怎么游说自己‘弃暗投明’。
柳如是微微垂着头,轻启红唇,微微抿了口茶,这才柔声道:“大师云游天下,觉得江南与西南、岭南比之如何?”
“江南秀丽繁华,实乃人间天堂,非西南、岭南能比!”这是实话,在朱慈煊心里,故乡江南最美。
“大师可知江南有多少户百姓?”
“小僧不知。”朱慈煊心中早已经隐约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仍假装摇了摇头,猜了个数字:“兴许百万户吧。”
“是两百二十万户。”柳如是纠正了朱慈煊的猜测。
“江南果然是兴旺之地,面积不过西南三成,人数却远多于西南。”
“大师可知道二十年前,江南有多少户?”
“恕小僧愚钝,猜不出来;”朱慈煊摇了摇头,沉思道:“但以常理推断,应该不足二百万户才对。”
“大师错了,”柳如是身子颤抖起来,似乎回忆起昔日的悲惨往事,喝了一大口茶,重重叹息道:“是五百余万户。”
“啊,”朱慈煊假装大惊失色,问道:“怎么会少了这么多?是有瘟疫吗?”
“江南乃是人间天堂,哪来瘟疫?”房间安静无声,安静得可以听到柳如是握紧拳头的愤怒声音。柳如是抬起头双眸正视着朱慈煊,恨恨道:“他们都被大师倾慕的满人屠杀了。”
哐当一声,朱慈煊手上的杯子跌落在毛毯上,他一阵愕然,难以置信道:“这,这怎么可能?三百万户,足足一千多万人。”
“扬州三日,嘉定十屠?想必大师不曾耳闻吧?”
“小僧惭愧,不曾耳闻,”朱慈煊半信半疑,神色痛楚,合十念起了地藏菩萨本愿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复次普广,若未来世中,阎浮提内…..”
“大师,满人犯了这么大的罪孽,若是佛祖,该当如何?”
“下十八层地狱!”
“那大师还愿意追随他们?”柳如是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
“小僧并未追随他们。”朱慈煊心道,我的妈,这柳如是果然想游说老子反清复明,她可真是异想天开…..忙弯腰拾起杯子,平复了的心绪,淡淡一笑。
“那大师为何帮助赵延臣游说苍水先生?”柳如是反问。
“为了江南的百姓。”朱慈煊语气平和,神态庄严。
“对江南百姓何益?”柳如是对朱慈煊的答案并不满意,神色刷得冷漠下来,言辞也变得苛刻起来。
“若苍生先生愿意放下刀剑,江浙百姓就可免除战乱之苦。”朱慈煊学着后世汉奸的理论,言辞恳切。
“江浙百姓的苦难本就是满人带来的,凭什么让我们放下刀剑?而不是满人离开江南?”柳如是霍然而立,情绪激动起来。
“如今天下九分已有七分归了满人,只怕苍水先生反抗也是徒劳。何必让百姓再受兵戈之苦呢?”朱慈煊显得有些词穷,他坚持的理由还是‘满人得天下已经是大势所趋’。
“大师所言,如是不敢苟同,”柳如是昂然道:“满人虽得了七分天下,但其主力精锐在磨盘山被我大明晋王重创,已成强弩之末;而我大明虽然偏居九州边陲,但经历磨盘山一战,如凤凰涅盘浴火重生,势头锐不可挡。以小女子看来,只需我大明百姓同心协力,要驱逐满人,指日可待。”
朱慈煊心中叹道:“若是大明百姓能齐心协力,那满人哪有机会入主中原?呵呵,让天下百姓同心协力,这可比登天还难。”
他自然不能以此反驳,只能合十道:“晋王虽然兵法天下无双,但身体有恙,无力东征;那大明皇帝陛下贪恋安逸,留在缅地,不愿回归中土;呵呵,以小僧看来,夫人的想法实在太异想天开了。”
“陛下虽受困缅地,但已将太子殿下送回中土;殿下聪明睿智,身兼晋王蜀王黔国公所学,他日定是千百年来少有的英武之主。”柳如是不愧是江南一带抗清义士的重要人物,对千里之外西南的许多信息也颇为清楚,她见朱慈煊听得认真,续道:
“如今我大明和满清就像昔日的刘邦和项羽。项羽雄霸中原,威压天下,但残暴无礼,引得天下百姓共怒;刘邦偏居西南,看似毫无机会,但仁义礼信,深得民心,两派势均力敌,难分伯仲。而大师你就是一代兵仙韩信,你若助项羽,则项羽得天下;你若助刘邦,则刘邦问鼎中原。”
“不会吧,把真实的我夸作千百年来的英武之主;把戴着面具的我夸成兵仙韩信;柳如是,就凭你今日说得这些话,我朱慈煊定要将你救出火海。”
朱慈煊被一个绝色佳人当面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心中喜悦不已;但他知道这房间多半隔墙有耳,只能深吸了口气,继续反驳:
“夫人此言太过强词夺理;大清雄踞中原江南,强楚霸王多矣;残明皇帝苟且偷安,与汉高祖相差何止千里?至于小僧,不过是个出家人,又如何敢于兵仙相提并论?”
“大师不必妄自菲薄,”柳如是神情恳切道:“大师聪慧睿智,身具佛光,连顾先生这等大儒都愿意追随左右;若是能归我大明,替我大明游说满清中的汉人,定能令无数将领反正;这份功劳可不输给‘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兵仙?”
朱慈煊见柳如是这么卖力游说自己,不由得又是感动,又是悲哀;他不想就此陷入无谓的口舌之争,于是冷场道:
“小僧熟读史书,纵看秦汉以来二千年,可从未见过一个王朝覆灭之后还有重生的可能?”
“大师,汉光武帝刘秀不就是吗?”
“自然不是,”朱慈煊淡淡道:“汉光武帝起兵之时,天下群雄逐鹿,大汉的人心依旧;不似现在天下百姓之心已经归了大清。”
“你….”柳如是虽然心思敏捷,文采横溢,但见识终究比不过二世为人、又深得沐天波真传的朱慈煊,她见自己苦口婆心,言辞确凿,但朱慈煊依旧不为所动,还心志坚定得站在满人一边,不由恼怒道:
“就是大师这般聪慧之人归顺了满人,才引得天下百姓效仿;大师,你…真是愧为华夏子孙。“
“夫人,小僧是出家人,心中只有佛祖,只有菩萨‘普度众生’的大无畏之心!”朱慈煊神色庄严,朝西面合十行礼。
“大师你…你坚持要游说苍水先生吗?”柳如是深吸了口气,声音柔声许多,近乎于哀求。
“为了江南的千万百姓,小僧义不容辞!”朱慈煊说得大义凛然。
“你….你…不会得逞的!”
“小僧不求功成,但求无愧于心!”朱慈煊见房间里火药味溅起,便合十告辞。
柳如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又走向窗边。
温暖华贵的房间登时陷入了一片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