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之前,江水一直都在惶恐,自己的心魔会是什么。
那日山洞,她梦见的是幼年的光景,可江水后来思索那个梦境大约只是一点念想,算不上心魔。
而此刻,江水在混沌之中看着那个熟悉的女子,只见她一笑,天光在云外。
她开口:“很累么,江水?”
江青梗的脸上还带着些泥渍,脚下是山谷中的野兽,被放了血堆积在她脚下。
这就是生活在山谷之中江青梗的模样。
江水缓缓走到她的面前,惊奇发现自己现在是白日里的装扮,两双一般无二的美目凝视。
只是江水衣着整洁云鬓琼玉,而江青梗粗布衣衫一绳绾发。
“还好,还能够忍受得住。”
她走到江青梗面前,欣赏了片刻江青梗的容颜,又开口道:“换个景致好点的地方,我们好好谈谈。”
对于江水的提议江青梗并没有什么异议,她用手掩住嘴打了个哈欠,而后挥挥手随意换了一个山崖。
又问向江水:“这里如何?我再改改?”
这里,是江青梗与叶景行最后相见的那个山崖。
江水敛眉:“总得换一个风雅些的地方,我们好坐下来谈。”
风雅些的?
坐下来谈?
江青梗思索了片刻,笑着道:“好。”
下一瞬二人置身于漫天飞花之中,江青梗换上了件猩红色轻纻所制的长裙,腰间霜白色腰带,系着叮咚禁步,纤腰一握。
此时江水与江青梗宛如邻水对花,一绛一青,相似风流。
江青梗轻轻坐在石凳上,替她续了一杯水:“想说什么,江水?”
江青梗的皓腕上还有两枚玉镯,碧环相碰,是叩玉声。
江水也坐下,端过了茶杯。
她沉思片刻开口:“我并不记得曾经见过这里。”
江水自然明白,眼前的江青梗便是自己内心的心魔了,她低垂眉目。
不过江水是否曾经来过这里,此时也不重要了,她看向江青梗,与她的眼神交错纠缠。
轻尘沉艳骨,绿酒久微茫。
风流无去处,不为断肝肠。
看着江水笑了笑,江青梗又问了一开始她出现时提出的问题:“很累么,江水?”
江水摇摇头,放下手中茶杯:“我说了,还能够忍受得住。”
“可若是有一日忍受不住了呢?”
江青梗伸出手轻轻抚摸过江水的脸颊:“何苦要粉饰太平呢,江水?”
粉饰太平是江水演的最好的一出戏,无论实在遍布杀机的仇人家中,还是在杀机如实质的青昙刀前。
从弱小,长成了能够一力降十会的杀手,这一生二十三载她粉饰出了多少太平模样。
这一路上,江水几乎都在照顾越生桑,照顾啊城,替耿玉儿解毒,点拨魏呈萧寸亦剑师徒,解围五大门派,替郭遇安圆了报仇的心愿。
打眼一看,好一个济弱扶倾的江湖侠女啊!
可是谁又能真正通晓江水呢?
其实江水远不如她自己所想,那般地罪孽缠绕,朝暮相处的越生桑将她想得太过温柔,耿玉儿则心有戚戚不好定论。
但是卿哉当日的评论,恰好就是江水。
她内心太过柔软,太过心软,对待着有些亲近的人恨不得什么险恶都能够自己以身相替。
有怨有悔,义无反顾。
拼了命地求来一点真心,又惶恐自己实在配不上,于是将半条命搭上,才觉得不让别人的真心贱卖给她了。
纵然事后必然后悔,但是下一次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真心怎么是自己所能拥有的呢?
江水想,还不是因为自己能够装作善良模样,才将别人的真心骗来。
这都是假的,自己不配。
不过江青梗怎么会和江水所想的一样呢?
她是她的心魔,能够洞悉江水所有的脆弱,与温柔。
江青梗劝她说:“我自然知道你有多善良,可是,那些惨烈的悲伤又该怎么办呢?”
江青梗起身走到江水身后,缓缓抱住了她,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先天之善,与后天之恶,你又当如何抉择呢?”
江水偏了偏头,神色黯黯:“至多三年我便会死去,善恶之辩有何意义。”
“何况那些力所能及之小事,算什么善?不过是为了日后作恶之时,方便脱身罢了。”
有何意义?
自然是有意义的。
“若是没有意义,你又为何要给自己下毒呢,江水?”
江水当初说,若是未能取得武林会之冠首,便要以死谢罪。
可事实上不论是胜是败,她都不得长久。
原本江水天资绝世,根骨被仇家调养地也万里挑一,可是那还不够,对于江水而言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