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桌上的两杯酒与一盏茶,谁都没有动。
他们都知晓,若是共饮,江水便必然与魏呈萧师徒为一个阵营之中。
江水有自知之明,不敢饮茶。
“......若是失了范弼泽,这大旸的江山,怕是不会长久了。”
这话算得上大不敬了,江水没有接话,只是垂首静坐。
魏呈萧又道:“江姑娘虽是江湖人,却不同于寻常草莽,有文心,存正气,生清骨。”
“天下何其多博学之士,各有所短,多有不及江姑娘。”
“若非贼子将窃国,某不当叨扰逍遥于江湖之中的江姑娘。”
而最终,魏呈萧果然也说出了与当日寸亦剑马车中别无二致的那句话:“但求姑娘,存天下社稷留胸中。”
江水微微张口,斟酌言辞,而后摇头道:“承蒙魏先生青眼,江水愧不敢受。”
说罢她便要辞别,魏呈萧却一把按住她的手。
在她吃惊之时,魏呈萧万分诚恳开口:“江姑娘注定不会是一个单纯的江湖人,我虽潦倒,但能观你胸中能容天下之不平!”
“武功之利虽为长处,然正气存于心,兼有锦绣之气,更胜于武艺。”
“而今我勉励以魏呈萧之身,求江姑娘,共谋划之!”
江水眼眶微润,讷讷张口不知言何。
她自诩庸人俗物,纵有人称赞,也多有避退不敢信。
而今魏先生如此称赞,又以魏呈萧之名求她与之谋划,这一切更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江水开口道:“江水不过庸碌,顽石朽木之德,实非良子,恐败天下棋势。”
“且,在下未必不为逸王所知。”
她将自己的一些看法与经历说出,引得魏呈萧陷入深思。
而当日与鹿衔合谋,并非为与逸王起冲突,只求保全自己此方寥寥数人而已。
江水见他这般,苦笑后开口:“何况江水实为庸才不堪大用,天下不得救......范知州之事,江水亦无能为力。”
她这一番话魏呈萧并未放在心上。
良久,魏呈萧道:“犹未晚矣——”
“汝为奇子,绝下敌不能胜处,赢社稷安!”
“如今入局,执子而行,犹未晚矣!”
魏呈萧豁然起身摆袍欲跪,江水忙双手托住不令他跪实。
仓促间打翻了酒杯茶盏,泼水湿衣摆,滚落的酒杯滑到魏呈萧脚下,他踩下缓缓跪下半膝。
江水长吸一口气,霍然双膝跪地:“魏先生!江水不当受!”
她的膝盖也赫然跪在了茶盏之上,白瓷之裂,碎玉之声。
这一跪,她于晚辈之礼当不起,于大旸之民担不起!
江水缓缓道:“江水不过是蜉蝣看高山,千秋功业何德指点,今日有幸得魏先生相赐箴言,望先生珍重。”
草泽无悔奉王事,尸殍炳然光大同。
将魏呈萧扶起后,江水的膝前有着星点血迹渗透而出,她恍然不觉疼痛地与魏呈萧一并直起身。
“魏先生,江水告辞,望先生珍重。”
她的脚步并不似来时轻快,天下安危虽被她抛诸脑后,却依旧全然挤压在胸中。
还有三步,便出院门。
江水忽然停住脚步,背对着问:“魏先生,离开朝堂这些年,你可有后悔过。”
魏呈萧道:“魏某,自负栋梁才,惭愧万民心。”
巍峨高山被满苍苔,轰然如崩。
忠良?
魏呈萧先生如何不算忠良!德风领文人,不肯跪食俸,宁舍去尚书之位。
奸佞?
他魏呈萧只为清名气节一退再退,眼见大厦将倾,未能挽救一二!
六尺黄土收清气,傲骨何曾救一人?
魏呈萧落泪:“后悔至今。”
江水敛眉,走出门外。
今,大势将去,我与天下两相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