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离开之后,魏尺木勉强驾了脚下的孤舟,折返到木榴屿的岸上,只见张风尘正在原处来回走动,满目焦急。张风尘觑得魏尺木回来,锁着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喜道:「你可算回来了!」
魏尺木倒不急着上岸,叫道:「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办一件事,只怕没有一载,也有半年。」
张风尘见魏尺木没有邀自己同行,知道他又要独自一人行事,心底微感失落,不觉努了努小嘴儿,哼道:「才见面你又要走了,这次是去哪里,竟要这么久?」
魏尺木实言回道:「日本。」
这倒是让张风尘吃了一惊。她没问魏尺木要远渡日本所为何事,却问道:「那你打算走哪条海路?」
魏尺木闻言眉头微蹙,他倒是从未想过这些。张风尘见此,知道魏尺木对此一无所知,轻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耐心道:「大唐去往日本共有北、中、南三条海路,北路唤作新罗道,中路唤作大洋路,南路唤作南岛路。」
魏尺木听罢,问道:「这三条路有何讲究?」
张风尘眉头一挑:「北路线长,胜在安稳;中路线短,不过十日行程,可却有许多凶险。」
魏尺木道:「不是还有一条路?」
张风尘狠狠摇了摇了头,像个老学究般微叹道:「至于南路嘛,不仅航线最长,也是凶险最多的一条路。据说那里的海底暗礁密布,波涛诡谲,是个九死一生的所在,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魏尺木听罢不觉在心底暗自思忖起来。他虽急着赶路,想早一日到日本,却苦于不谙水性,因此不敢涉险走有许多凶险的中路。于是,魏尺木便决定走北路——新罗道。这新罗道是秦汉时便已开辟出的的一条海上古航线,从登州起,经新罗沿海,再到日本。虽然路途远了些,可却是最安稳畅通的一条海路,也是目前大唐、新罗、日本这三国来往之间最主要的一条海路。
魏尺木心中有了计较,便问道:「你今后是什么打算,回海外家里去麽?」
「我才不要回小龙须岛咧,岛上实在是无趣之极,哪里比得上中土好玩?」张风尘偏头想了想,又笑道:「再说,我还得去找尚君长呢。」
魏尺木听了这话,心中微微一叹。他本不愿张风尘去草军中涉险,可也晓得她的脾性,只怕难以劝下,便嘱咐道:「草军如今正在江淮一带,离此倒也不远。只是乱世之中多有艰险,你可要万分小心。」
张风尘花颜绽放,笑道:「我省的。」
魏尺木仍不放心,又道:「我有一位朋友也在草军之中,唤作朱温。若有变故,可寻他相助一二。还有,陈家堡的人也不能不防。」
张风尘见魏尺木虽是眉目一片冰冷,可神情语气之中仍藏不住那一丝关切,心下感动,宽慰他道:「你呀,倒不用担心我。我不过是想再见一遭尚君长罢了,又不是在草军中长住久待,能有什么艰险。至于陈家堡,都被你吓破胆了,哪里还敢再招惹我?」
魏尺木见此也不再多言,只说道:「我先送你离开木榴屿罢。」
于是,魏尺木与张风尘驾了卜算子的孤舟从木榴屿的南端,驶向了「温岭步」渡口。魏尺木虽不擅操舟掌舵, 可张风尘却是自幼长在海中,撑船泅水、测风辨向的本事自然都不在话下。
待二人到了「温岭步」渡口,下船上岸。张风尘又耐心嘱咐道:「你若走北边的新罗道,便从登州上船;若走中间的大洋路,便从扬州上船。」
……
魏尺木送别了张风尘,定了定心神,打算走陆路先到登州,再从登州雇船到日本。可此去登州路途遥远,魏尺木如今只有一柄「雁尾」墨刀在背上,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至于当初天子赏的那匹神驹,也落在了洞庭山上。
魏尺木没有法子,只能靠双腿赶路。疾走了半晌,来到一片荒岭上。魏尺木放目望去,但见这片荒岭绵延有数十里,不生一片林木,不长一株花草,上面坑坑洼洼,土中带泥,泥中藏石,混像个出家和尚的大脑袋。这荒岭边上还立着一块陈旧的石碣,上面写着「雨不度」三个隶字。原来这片荒岭上向来无雨,因此不生林木花草,也少有人迹。
魏尺木在这片唤作「雨不度」的荒岭上才走了一半脚程,便听到四面由远及近地传来许多马蹄声。这马蹄声愈来愈急,不过半刻钟,便已来到了魏尺木的面前。来者有十几骑,各执刀枪棍棒,把魏尺木团团围了起来。那一群人都穿着青色粗衣,戴个无帘斗笠,一个个挽着缰绳转灯似的打量起魏尺木,边走马边叫道:「留财不留命,留命不留财!」——却是一伙剪径的茅贼。
魏尺木立在原地,扫视众人。那为首之人穿着几块铜甲,颈后还有一块披风,他身材颇为高大,生有两排钢须,脸上有几道疤痕,显得容貌十分凶狠。这人手中提着一柄巨力开山斧,胯下骑着一匹千里追风马。
魏尺木不由在心里暗笑道:「呵,这脚力送来的正好,倒省却了我一番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