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引着魏尺木小洛侠两个上了一条轮桨船,言道:「两位先在船舱里歇下,我去去备些酒菜,再派一个通译来。」
魏尺木与小洛侠依言入舱。舱里广阔,隔作数间。其中一间里陈设着长几短凳,悬挂着明烛暗罩;又有些铜壶瓷器,旧画沉香;虽远比不上唐见微船上那般华奢,却也不显粗陋。
不一会儿,船舱里便进来一人。那人先拱手一礼道:「见过公子、姑娘,小人戴厚才,略懂倭话,奉了船老大的命,前来侍候。」
魏尺木抬头看去,只见这戴厚才约莫四十岁,中等身材,身着灰色长袍,面相还算白净,只是颔下一撮羊须十分醒目。魏尺木邀其入座,先随意问了几句有关日本的事情,想用仅知的一点线索来试探这通译的真假虚实。戴厚才见问,非但应对如流,而且总能延展一二。
魏尺木知道这是个老通译,便放下心来,直言道:「此番请先生来,不为别的,只是想请先生教她说些倭话,顺带也给我们讲讲日本的风俗民情。」说着,指向身边的小洛侠。
小洛侠面无波动,一言不发。戴厚才看了一眼小洛侠,却面露难色,欲言又止。
魏尺木瞧出端倪,言道:「先生有甚麽为难处,但讲无妨。」
戴厚才回道:「小人这通译做了有十几年,干的都是代人译话的活计,从未敢教人一言半句,就怕玷污了孔圣人……」
魏尺木打断道:「先生不必多虑,不过是学些常用的倭话罢了,还惊不到孔圣人那里。」
戴厚才还要争执,却听见一声冷哼,顿时寒气大作,直逼心底,令人既寒且栗。戴厚才见魏尺木脸色难看,不敢再作推辞,只得点头称是:「既如此,小人……也造次一回。」
这戴厚才原是个落魄的读书人,因科举屡次不第这才跑到了登州港做了通译。他一生尊孔敬圣,为了谋生做了通译的勾当,自认为是身操贱业,辱没了宗祖,因此不敢做传业授道的夫子。
戴厚才重整思绪,忽问道:「想必公子与俺们船老大有旧?」
魏尺木淡淡问道:「何以见得?」
戴厚才道:「少见船老大亲自掌舵。」
……
戴厚才拾掇一番,开始从假名教起小洛侠。魏尺木听了几句,便嘱咐他无须教那么细致,先教些常用的话,再多教些江湖中的术语和状况。小洛侠初次接触倭话,也觉得新鲜,边学边讲,饶有兴致。
魏尺木正闭目养神,这时传来一阵波开浪裂之声,大船已然开动。行了不过数箭之地,魏尺木便听得船头似有人密语。魏尺木心下起疑,便运起道家《清虚守神》的心法,摒除杂音,神游天外,凝神细听起来——原是船老大正与人商议事情。
只听见那船老大道:「今日老子真是走了大运,赚了两条好大的肥羊。」
又听见另一个人道:「看他们穿着打扮,倒不像甚麽富家子弟。」
船老大道:「不是富家子弟能轻易拿出来这二百两银锭?」
另一个人又道:「我看那青衣的小子背了一口兵刃,怕是有些不好惹……」
船老大道:「任他是皇亲国戚、江湖巨擘,既然到了这条新罗道上,都得先孝敬孝敬老子。你不用多虑,事后你我三七分账。」
另一个人又道:「万事还是小心为妙,不如在酒里下药,放倒了扔到海里岂不省事?」
那船老大沉吟一番,道:「也好,就这麽办。」
……
船老大两人交谈本已把声音压了极低,又有水声风声人声掺杂,若非离得极近,断然听不清他二人的话。奈何魏尺木如今武功大成,耳力也更进一步,更有道家心法相助,因此船老大两人虽是声如蚊呐,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魏尺木听罢,心道:「人为财死,须怪不得我。」
不多久,船老大便携了酒菜进了船舱。他摆开宴席,斟满美酒,举杯道:「今日与两位共坐一船,乃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我先敬两位一杯。」
魏尺木也不推辞,张口便饮下一盅。小洛侠见了,也端起酒盅。正要入喉,魏尺木忽然寒声道:「小孩子喝甚麽酒,放下!」
船老大见状,忙道:「这酒是刚温热的,喝一盅暖暖身子也是好的,小姑娘多吃些菜……」
小洛侠被魏尺木呵斥,面上更是冷冰冰的,却仍然依了魏尺木的话,放下了酒盅,却也不肯吃菜。
魏尺木嘴上说着话,暗里却不耽搁。这一盅酒尚未下肚,他便已运起内力,将酒逼出了体外。船老大又连连劝酒,魏尺木也不管船老大与戴厚才,自顾自一连喝了数盅。只不过这几盅酒都被他逼出了体外,并无一分残留在体内。
过了一刻钟,魏尺木佯装药力发作,忽然倒在了长几上。船老大见魏尺木倒了,便露了本来面目,既阴鸷,又得意。他朝外喊了一声「海底龙」,便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人约莫三十多岁,一脸剽悍;一双细眼下长着一张宽嘴,披散着头发,髯乱如虬;大冷天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肌肤;那对儿臂膀又粗又长,远胜常人。这人通晓水性,熟识海上风云变幻,因此得了个「海底龙」的绰号。「海底龙」心狠手辣又分外精明,专在海上做杀人越货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