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烛火又点两盏,半个房间都有了光亮。
手忙脚乱的将人安置坐下,张良起了一身汗,那边吩咐高兄准备的解酒汤也热在火上,他才松了口气也坐了下来,得空好好看着对面的人。
这夜半来客正是张良此次来找的友人。
昔年韩灭后游历至楚地,那时韩赵魏先后被吞并,秦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失去三国屏障的楚国压力倍增,百姓头悬利刃人心惶惶度日,连张良都觉得毫无头绪终日浪荡于山野乡间。
一位面容俊朗的英武少年在这时站了出来,他鼓舞当地百姓兴农兴商,并带领族人下属操练,积极应对可预知到的家国危机。
张良起了兴趣与之结交,对方姓吴名芮,不仅文武双全,还精通兵书阵法,两人相见恨晚彻夜长谈数日,互引对方为至交知己。
张良家国之仇在身未能久留,月余后便向吴芮辞行前往了齐地。
几年沉浮磨砺成就了博浪沙的惊天一锤,在项伯强烈相邀下他想起当年之约,便试探地托人送了信。
回信出乎意料的快,他才知晓秦统一后变番邑为番县,好友吴芮被推选为第一任县令,当地人敬称为番君。
多年后故人依旧,吴芮一个高兴,戒了多年的酒瘾上头,这不就喝大了。
一番闹腾后,吴芮看着比之前更清醒了,张良却不敢松懈,一碗解酒汤端到他面前。
吴芮乐呵呵接下,目光在两人间流连。
“夜已深,吴兄有事找良?”张良看他乖巧的喝着解酒汤,轻声询问。
当年相交时他是以韩国姬良的身份,如今姬良的通缉令遍布全国,吴芮身为县令不会不知晓,可自他来后对方只字未提过。
夜里,最适合讲一些见不得光的话。
张良,一直在等对方开口。
一旁的高兄将目光移了过来,在两人紧盯的视线下,吴芮却露出一抹类似尴尬的情绪。
“本来都睡下了,这不这两天喝多了些,我夫人她,咳……不提这个,我就出来透口气,正好看到你房里灯亮着,就来找你了。”
房内的氛围又活跃开了,张良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抿唇强忍着没笑出声。
“咳咳,我来前你们聊什么呢?非要大晚上的偷摸着说悄悄话。”吴芮一本正经。
张良说:“让吴兄见笑了,谈不上悄悄话,也是睡不着闲聊两句。”
他这话刚落,高兄不乐意了,他当即反驳:“闲聊?番君你不知道,公子他就是在耍我玩。”
该讲的什么都没说,净问了些莫名其妙他回答不上来的问题,
吴芮又咳了两声,看向高兄:“依照大秦律法,凡官吏者无论大小都不得于当值期沾酒,高兄弟,我官服都没穿了,你一直这么喊我,怪瘆人的。”
说完他看向张良又郑重地强调了一遍:“这里只有张子房的挚友,什么秦的番君,子房你有看到吗?”
高兄一噎,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张良的眸色一身,神色如常望着他不说话,吴芮回他一笑,搁下手里的碗,除了脸色泛红,哪还有半分醉了的样子。
半晌,张良起身朝吴芮一拜,先开了口:“是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吴兄不愧番县百姓一声番君。”
吴芮立即起来将人扶起:“也是私心,不希望乡亲们的安定生活再被打扰,我反而更佩服子房,设身处地地想一下,我若是你,可没胆子来这里赴宴。”
两人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张良笑着摇头:“若非是你,我也不敢冒这个险,就算真如此,比起旁人,良更愿落在你手里。”
吴芮故作生气:“子房你这话说的,我若真做了那种卖友求荣的小人,后世的人怕是要指着我的脊梁骨骂了。”
话音刚落两人都笑的开怀,之前种种顾忌似都消散在这一笑中。
等再坐好,想起开始的问题,吴芮义正言辞:“高兄弟说你欺负他,这我可要替高兄弟做主了,快说说怎么回事。”
张良将他来之前两人在聊了的话题简单说了一遍,吴芮低头思索。
“项氏一族的大名我也略有耳闻,高兄弟不介意的话不妨我来猜猜。”
高兄当然不介意,如临大赦地示意他继续。
“项梁所谋的大事,如今最缺的,应是一支可以与大秦抗衡的虎狼之军,”正如他所说,今晚来的只有张子房的挚友,什么谋反通缉犯,那都是番县县令的事,“不知在子房心里是否如此?”
张良笑:“正是。”
高兄恍然大悟:“原来是军队啊,吴兄弟真厉害。”
“兵法云: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吴芮接着说道,“其中这法……”他看向张良。
张良了然,接话:“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
“战争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支军纪严明的强大军队无疑是其中最大的人和。”
“可再厉害的军队也会受伤啊。”
高兄瞪大眼,“难道说……”
“两军交战拼的不光是正面迎击的战士和将领的指挥,军队的后勤也是重中之重,粮草辎重、兵器车革、甲胄药医,这些的储备充不充足往往也是一场战役输赢的关键。”
张良顿了一下,端起碗喝口水润了润嗓子。
“一位好的军医可以在战斗中最大限度的保留军队的战斗力,而今天下,最厉害的医师几乎都聚在了咸阳。”
半夏医术水平如何,从救了项籍的解毒药就能看出来了。
张良:“高兄,你如果你是项梁,会舍得杀掉这样顶尖的医师吗。”
高兄用力摇头,听张良解释完他都舍不得杀半夏了,何况深谙兵法的项梁。
“所以,他一定要留住人,不论方法。”张良
吴芮听完不由拍手:“妙哉,此计环环相扣,死路求生,子房啊子房,我真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心思通透的他瞬间明了了张良的打算。
博浪沙行刺后,始皇帝东巡路上的护卫一严再严,严兵把控的齐地怎么都不如更远的楚地好躲藏,张良又让对方以吕齐消息引得项梁的注意,发现对方是一名医术精湛的医师。
若项梁因夏无且身份犹豫对半夏是杀还是留时,咸阳传出夏无且被抓的消息,恰可以消减一丝他心中的疑虑,至少保那小医师暂时性命无虞,直待张良前来对小医师的身份做上最后一层担保。
张良是算准了以项梁惜才的个性,必不会放她去咸阳送死。有在楚地颇具根基的项梁在,这个小医师才能虎口脱险。
高兄却突然表情一僵,坐立难安地看向张良,果然见他捧着碗,神色淡淡不见任何情绪。
他们到时,半夏已经在去往咸阳的路上。
从高兄表情上意识到不对的吴芮放下手,向他投去询问的目光。
高兄将脑袋凑过去,硬着头皮粗略解释了一通,他话音一落就见吴芮一呆。
心里将这计谋仔仔细细演算了一遍又一遍,他仍不知道那个小医师,是怎么从生路里跳出来,偏闯进绝路的。
可是明显有所隐瞒的张良高兄不愿在此事上多说,纷纷沉默下来,场间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吴芮忙干巴巴转移开话题,不再提起半句。
灯芯噼啪响了两声,枯燥的聊天使得本就喝了不少酒的三人昏昏欲睡,张良索性转身搬出棋盘,示意吴芮与他对弈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