撇开脑中的百思不得其解,吴芮当然是乐意至极,毕竟对他来说下棋可比猜那些个简单多了。
油灯撤开,臭棋篓子高兄自觉旁坐观棋,吴芮先拿走其中一盒棋子。
开盖。
黑子。
张良执白先行。
吴芮只觉出奇的倒霉,棋术上他便弱上一层,此刻又被对方得了先机,真真是天不佑他啊。
冬日的寒凉与酒气未解的燥热混作一谈,他一着不慎便落下一步昏招,先前局势还好的大片棋子入了死路,心下暗道不好。
眼睁睁看着对面那张漂亮的脸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拈棋,落子。
胜负已定。
好个当仁不让张子房!
懊恼挠了挠头,对面的人好似没发现般笑盈盈拱手:“兄长承让。”
啧,好让人火大。
平日那般善解人意的张子房今日极不开窍,迅速收好棋子邀请对方继续,好似多日积攒的郁气终得了一处宣泄口般,看起来迫不及待极了。
一连三盘,三盘惨败。
于是第四局邀棋,豁达如吴芮,也挂不住脸不愿继续了,借口如厕离席,将在旁昏昏欲睡的高兄被拉到位子上。
关门声震耳欲聋,对面子房笑容明媚一片岁月静好。
被塞进手里的棋盒顿时就拿不住。
“公子,我……”他硬着头皮张口想说话。
咔哒。
张良默默落下一子,慢悠悠朝他望来。
剩下的话被一一堵了回去。
高兄欲哭无泪。
从不喜这种细工慢活的他,一夜之间棋艺突飞猛进。
今夜似乎格外漫长。
骤然棋局由针锋相对变成老叟戏童,棋局上的杀气愈降愈低,高兄抓耳挠腮研究棋盘上走势。
他倒是想胡乱几步结束这场折磨,可两步不到,对面的张良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拈棋望他不语,笑得岁月静好。
每每此时,高兄就自觉收起神通。
对面的男人是什么都没说,但难得的求生欲告诉他,如此下去会他一定更惨。
许是吴芮走的急,一阵强风刮来,不甚牢靠的门被刮开,凌厉地撕扯房间的一切。
烛火坚持不到一瞬,委委屈屈的熄火,木质大门被风拍的嘎吱
高兄缩缩脖子,骂骂咧咧爬起来,心里庆幸着来得真他娘的及时。
他真的真的不想继续动脑子了。
“这天真娘的邪门,白天还好好的,这会这么冷,好他……”
借着火堆熹微的光亮,又骂骂咧咧回头,见张良拈棋静坐,火光照亮着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与他仿若身处于两个世界。
高兄哑声,默默回到位子,且看棋盘,因他刚才起身牵动,此刻大大小小皆有动荡。
他不由心虚,虽不是故意,但碰到棋盘那一刻,他确实施加力道,以最粗暴的手段结束这一局。
现在脑子被风刮的清醒过来,这种拙劣的手脚,能瞒过张良的眼睛?
“要不,再摆一盘?”他小心翼翼试探。
不出意外的没有回音。
借着微光费力地对棋盘上的棋子分拣,旁边的人却扔下棋子站起来。
“不早了,良先回房间了,你也早些休息。”
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步履之间带起酒香又未见酒醉,一步一步稳而快,尾音未落,人已经出了房间。
伴着短暂寒风与关门声,房内的火光再度弱了三分。
高兄张了张嘴,他反应的速度没追上对方,又困意上头。
张良走了谁还关心棋盘,干脆双手一摊上床睡觉。
寒风烈烈卷走酒意上头的热气,门里发出短暂棋子碰撞声就归于平静,低头看着手里的箫,一个人的孤寂情绪如潮水般涌入。
他长叹口气,再度朝院里走去。
屋檐上的月华,皎洁柔和的月光倾洒满园,照的比没了烛火的屋里亮堂许多,原本遮着的乌云无影无踪。
世事之间,风雨变幻难料。
半夏开口时,他已了然那位夏医官的意图。那晚烛火夜谈,他差点就说出了真相。
少女目光灼灼,盛满未来之期盼与夏无且的满腔热忱。
那一刻他终于理解长公子的种种矛盾心绪。
不忍欺她瞒她,又不忍她如流星坠落粉身脆骨。
归根到底是夏无且护的太好,教得她年少坎坷却仍对世间存在无私纯净的医者之心。
就是这份毫无防范的善良,将她自己逼上一条无可挽回的最难之道。
“若你……”
两个字一出口,他神色恍惚一瞬,蓦地摇头叹息一声,将后面的话就着凉风咽回去。
他自顾不暇也是鞭长莫及,之后的事该如何,只能静看高墙内的列位如何演绎。
若是她如约去找他……
那便,再为她奏上一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