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厚厚的积雪覆盖之时,远征岭南的捷报被一路快马送入咸阳。
此时,距离夏无且入狱已过数月,身为审理人的扶苏琐事缠身,各种事务一窝蜂堆在他殿里案上,等他从城外视察回来时,收到夏无且被人提走的消息。
“那时您还在城外巡视,这又是陛下亲令接的人,下官只能依诏执行。”
李廷尉恭谨地低着头,双手递出手令。
上方扶苏左侧之人迈出,他约莫五六十的模样,身着玄色官服,束着小冠的头发银丝条条,一双灰眉入鬓,眼睛炯炯有神。
他走路如风,虽急不乱,一派书里描绘的儒士风骨,胸前的胡须随着他的脚步一颤一颤,几步就到了李廷尉面前。
这人李廷尉也认识,太傅淳于越,曾在齐国出任太傅,齐灭后入秦任仆射,后在好友李斯推荐下成了公子扶苏的老师。
不敢多言,高举双手递上诏令。
待淳于越细细看过,向上方点点头,示意此诏令无异,这才将其呈上。
他精通文书,由他确认,扶苏不疑有他,接过诏令放到一边。
“陛下可有其他吩咐,是将人带去何处?”他声音温和一如往昔。
“不曾提及。”
捏捏额中,将脑中纷杂的事务理了一理,岭南、西越两方战事更迭,皇帝陛下愈发喜怒无度,他近身的赵高都挨了几次处罚。
也,更痴迷于丹药方术。
关注着他的淳于越招了招手,示意李廷尉先回去。
大片的雪花被风裹挟着刮进殿内,在暗红色的兽皮地毯上留下潮湿痕迹,又被殿里的热气一点点烘干。
看殿里没人,淳于越谈吐间放松下来,就见他紧皱着眉,一下一下捋着胡须:“之前便有传闻说陛下不杀夏无且,是因为他掌握了长生不老药一味关键的药方,如今看来这种荒诞的传闻未必是假的了。”
说完他还重重叹了口气,
扶苏失笑,将人请上座,他这位老师自幼受教于儒家大能,自是接受不了这些糊弄伎俩。
“传言到底只是传言,眼下流传更广的,应是我因旧情对夏无且徇私留情,陛下才会收回我的审讯之权吧。”
公子披着裘衣,笑眼温柔,目光没有离开自己手里的文书,不时批注两句。
“公子还有心情与臣玩笑,看来是一点不担心陛下苛责。”淳于越冷哼一声,一派怒其不争的愤慨道。
蓦地室内安静了一瞬,淳于越猛地反应过来,最开始的自己也是这样担心,力主要给夏无且的定罪处死,结果被扶苏蒙毅双双否定。
当时的他气的当场离席,只觉扶苏被儿女情长蒙蔽心智,可是后来,他发现在夏无且的案子上,扶苏虽想替夏无且脱罪,却没有利用特权做额外优待。
而且那位与公子旧交的夏家女已失踪许久,或是提前知悉大祸临头抛下自己祖父逃命了。
以扶苏的能力,只要他想,夏无且不至于在廷尉司呆这么长时间。
这般想来,夏无且被皇帝陛下带走是好事,至少为长公子少了档子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事。
“老师,你看看这个。”扶苏突然一句将人从回忆里翻扯出来。
坐在那里的儒雅公子起身,将手中文简递了过去,刚还舒展的眉头紧蹙。
淳于越低头一看,吃惊道:“蒙恬将军的?”
公子应了声,示意他继续看。
伴着竹简逐渐展开,观阅者表情比扶苏更严肃苍白。
“公子?”他猛地抬头,不死心地盯了过去,似确认对方是否又在与他玩笑。
伴着长公子沉重而缓慢地摇头,他的心一点点跌落谷底。
“这是蒙恬快马先送回来的,明日,也会送到陛下手里。”
随着他话音一落,淳于越猛地拍案而起,声音颤抖道:“军中发疫,又是北防重地,如若扩散开来,足矣动摇我大秦之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