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刚下过一场大雨的汴梁城只有雨滴从屋檐滚落的细碎声响和更夫懒散的敲锣声。
青萝站在院子里侧耳细细听了会儿由远及近的锣声,拍了拍滴到衣袖上的水珠,推门进到书房,对坐在幽幽烛光下正看着一幅画发呆的江明月轻声说“小姐,时间到了。”
说完青萝抬头看了看并未做何表示的江明月,也不着急回应,只是走到一边把被开门带进的夜风吹熄的蜡烛重新点上,安静的站在了一边。
过了许久江明月才回了神,迟来的点点头,手撑桌子站起来,却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旁站着的青萝眼疾手快地掺了一把江明月,才不至于让江明月又一屁股跌回椅子上。
“小姐,你没事吧!”青萝急急开口,掺着江明月的那只手生生加了好几分力度,江明月被这不知轻重的小丫头片子捏的有些吃痛,半开玩笑的开口“本来没事的,只是被你这么一捏,这只胳膊怕是要养几天了。”
说完,还带着未散去的笑意走到门前推门而出。才刚刚入夏,又下过一场雨,江明月一出门就被寒风吹了个激灵,她抬手拢了拢衣衫,快步走到早就等着的车夫面前,低头钻进了马车。
一切看似行云流水,江明月脸上的笑也似乎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可是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指分明在微微颤抖。
自然不是被青萝捏的。
哥哥,江明月在心中不可抑制的一遍又一遍滚着这个称呼,算算,从八岁那年开始,已经有十七个年头了。
那个人如果真的知道哥哥在哪,她要去找吗
哥哥还记得她这个自小失散的妹妹吗
如果哥哥已经有了妻儿,她的冒然相认,算不算毁了他平静的生活
再或者,那个缺席了她十七年人生的人,还是不是小时候对她百般宠溺的哥哥
江明月心里乱的很,却万千思绪一丝一毫都没表露,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盯着脚尖不说话。
青萝自知手重,见江明月不一声不吭,大条的神经好不容易细腻一次,却是以为江明月因为自己不知轻重生了气,抓着脑袋想了半天才讨好似的咬牙切齿道“王洛平那个老贼,明知道小姐身子骨弱,非要这三更半夜才肯让我们见那个可能知道少爷下落的小厮,不就是个破大理寺钦吗,有什么了不起,长一脸的痦子还老打小姐你的主意,三更半夜的提审犯人,亏他想的出来。要我说跟这种人讲什么道理,直接把他揍成猪头,看他还拽不拽。”
说完想起王洛平的那张沾满芝麻似的大饼脸,不解气的又接了一句“呸。”
可惜江明月心里乱成一麻,青萝说的话一句都没听进去。
青萝骂完王洛平,偷偷瞥了眼江明月,见还是没甚表示,只好蔫蔫闭了嘴。
车轱辘滚动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慢,直至消失,马车停了下来。
青萝挑起门帘一眼就看到了在大理寺门口守夜士兵和王洛平身边的那个侍卫,也顾不得江明月有没有生自己的气,急急的打断了正在神游的江明月“小姐,到了。”说完怕江明月没听清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江明月一门心思想哥哥,被突然晃到眼前的手给吓的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清醒。
青萝再次开口“小姐,咱们到了。”
江明月有些头疼。
这次是青萝干的。
大理寺关的都是有身份的人,审的也都是些穷凶极恶叛国通敌的大事。按理说一个小小的马贩子杀了人不归大理寺管,江明月的权限要见个人也是易如反掌,可偏偏衙役去抓人的时候他正带着一封给燕国泄密的书信想要最后赚一笔再逃跑,好死不死给抓了个正着。
这个失手杀人的马贩子,最后以叛国之名收押大理寺。
进了大理寺,等于钻到了皇帝的眼皮子底下,还想随随便便见人,可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一不小心被有心之人看见,不怀好意的安一个同罪,就算清者自清,也少不了麻烦。
这才让江明月不得已应了芝麻大饼脸的邀约,三更半夜不睡觉的跑来。
江明月跟在侍卫身后,深深吸了口气,平了平有些急促的呼吸,心中就算再如何翻江倒海不能自抑,也要咬着牙和着血先压下去。
正事要紧。
王洛平正端坐在审讯室里,手中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热茶,难得穿了件黛青长衫,想装出一幅君子端方的模样,可突出的大肚子却让那上好的衣裳穿在他身上显得不伦不类,端茶的动作怎么瞧怎么别扭,滑稽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