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然低头看了她一眼,对她能看穿自己并不意外。
“是,公司的事情很多,而且我之前的管理有些问题,他能用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工作强度会比他做经理时最累的时候还要累很多,时间一长,身体会垮。”
“可你还是不准备回去啊?”
苏代嫣有点不明白:“你要怎么解决?”
“培养新人,打造一个他的领导阵容,会有些费时间,所以你那边,我暂时不能全身心投入。”
说起她这边,苏代嫣才忽然又脸红了起来,拉着陆景然的胳膊摇摇晃晃的,噘嘴小声说:“我才不要你帮忙,我可以的,你不许插手。”
“必须插手,没商量。”
陆景然从不干涉苏代嫣的工作,但此时却意外的强势,握着她的手都有些收紧。
“小笨蛋一个,你会谈生意吗,会算账吗,出了那种怎么样谈不好的方案,你能要求他讲清楚吗?”
苏代嫣气势有些不足,说话声音更小了:“客户是上帝,人家要五彩斑斓的黑我也得满足,这是我的义务。”
陆景然气定神闲看着前方,眉眼中隐约有杀气:“那是你的义务,不是我的。
我的义务是爱你,不让你受欺负,谁要五彩斑斓的黑都不行,碰到这些我处理,你光安心画画就好。”
感情的事情很好玩,煽情煽的多了就变成了滥情,但是当总不开口的石头偶尔展示一下它的柔软,沉沦无法避免,星星为他亮起,只盼着他在介绍一下令人心动的夏天。
苏代嫣眼睛忽然就亮了,急急把陆景然拉的站住,看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
“你安心画画。”陆景然眨了眨眼:“怎么了?”
“不是!”
苏代嫣晃着他胳膊撒娇:“上上上上句!那个,不让我受欺负的上一句!”
陆景然揣着明白装糊涂,抬头看天:“我忘了。”
“不可能!”苏代嫣捧着他的脸,逼他看着自己,眼里有星星:“你肯定记得的!说一句嘛,我想听!”
一笔带过还好,专门去说总是难为情,陆景然拉不下他长了三百年的老脸皮,沉默半天,选择拉着苏代嫣再溜一圈。
苏代嫣怎么可能如他的意,跺脚哼哼蹲在原地不肯走,非常娇滴滴的生气,说如果陆景然不说那几个字,那她今晚就算被蚊子咬死,被搬走,吓死在外边,她也绝对不会回去。
说的非常坚定,非常煞有介事。
所以陆景然就真的走了。
“不回去?”
“不回去!!”
“那我走了?”
“走吧!有本事不要回来接我!!!”
“好。”
陆景然轻飘飘的应了一声就转身离开,苏代嫣本想着能强迫陆景然说出那几个字,没想到他就真的像一班回程的火车,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远。
“陆景然!!”
苏代嫣一瞬间气急,她站起来猛地跺了跺脚,委屈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眼见着陆景然拐着弯就要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她下意识抬腿想要去追,但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就又把追上去的冲动生生压制,然后憋着眼泪站在路边紧紧握着拳。
路灯不亮,微弱的灯光照在人身上只能衬得人更加孤单,有细小的虫蝇在四周飞来飞去,蚕食着周遭空气的同时,也让人心里的不甘被振翅带来的细小震动而放大。
心里有气憋着难受,苏代嫣转头看四周,想要拿东西去扔陆景然,或者打打什么出出气,但转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只剩小蚊子在她头顶乱飞,看着就要咬上来了。
陆景然彻底走的没影了,苏代嫣换了好几个方向张望都没找到他,想要给他打电话,却发现下来的匆忙,她什么都没带。
浑身上下她就只有一套衣服,一串手链和一串项链,还有热裤裤兜里的一包卫生纸。
把她丢在小区院子里喂蚊子,不管她直接就回去了,还不给她手机和零钱,这种情况结婚之前苏代嫣从来没有遇到过,陆景然也绝对不会做。
证一领就变心,连说个爱她都不愿意,男人果然都是大猪蹄子!
苏代嫣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受,眼泪还是控制不住往下流,她随手一抹转身向小区大门的方向走去,想着今天就算睡大街都不回家受气了。
没想到,离家出走的大业只进行了一步,她就忽然被整个抱住了。
怀抱很熟悉,温度很熟悉,味道也很熟悉,除了跟她在一个户口本上的那位,不会有第二个人。
苏代嫣此时的愤怒才终于达到最大值,她一咬牙就要挣开陆景然的怀抱往外跑,结果刚一低头准备推他,眼前忽然凑过来一枝花。
红色的小玫瑰,开的不是很好看,但是很新鲜,看样子是刚摘的。
苏代嫣愣了一瞬,推陆景然的手也使不上劲了,吸了吸鼻涕说:“哪儿弄的,一点都不好看……”
“时间比较紧。”陆景然下巴垫在她的肩膀上,把玫瑰根茎上的刺都小心翼翼的掰掉,确定不会扎手了之后,才稳稳让她握住。
“刚才在小区花坛里偷偷采的,我们要快点回家,不然保安就追过来了。”
苏代嫣手里握着玫瑰花,转着圈看了看,气瞬间消的差不多,瘪着嘴掐了掐陆景然的手。
“多大了啊你,幼稚不幼稚,堂堂陆总,要被人发现了你偷花,看你怎么办……”
陆景然握着她的手,笑笑:“不会被发现,我跑的很快。”
“屁咧……
人家有监控的。”
话里虽然都是责怪,但是苏代嫣显然已经不生他的气了,她拉开陆景然的手,擦擦满脸的泪痕,轻声说:“回去吧,好多蚊子,我腿被咬了,好痒……”
陆景然抱着她没挪步:“还生气吗?”
苏代嫣总在委屈:“生气……你总不说爱我,之前不说就算了,现在婚都结了,还不说……
我就想你说句爱我嘛……要求又不——”
“我爱你。”
惊喜总在一瞬间,苏代嫣脑子一懵感觉有些无法思考,她偏头去看陆景然,后者也在看着她。
深情到让人可以溺毙在他眼里。
“送你一只小玫瑰,苏代嫣小姐,我非常爱你。”
。
。
。
。
一
苏念拿着刚从自助打印机打出的化验结果在医院的大门口站定,一只手缓缓摩挲着还略带温度的纸张,一只手打开手机熟练的输入了几个数字,按下拨通,然后抬头看着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老槐树。
盛夏的阳光有些晃眼,她把化验单遮在头顶,字迹朝下,一抬眼就能看到纵向排列的那几个数字。
“好运……”
未等《好运来》的一句唱完,那边就已经接通了电话。
“喂,出结果了,怎么样?”
苏念细细看了看头顶那张纸,确定没有看错才开口“挺好,没波动,大半年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老妈的声音贯入她的耳朵,听起来激动到不行,这让她有点惭愧,作为最大受益者的她,此刻确实没什么血脉迸张的感受,阳光没有更明媚,微风没有更清爽,八月燥热依旧,生活好像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哎呀我跟你说,这是大喜事,你今天早点回来,我让你爸给你炖点排骨,再做条鱼,好好庆祝庆祝,”
还应该来点酒。
苏念这么想着动了动脖子等老妈继续念菜单,却听那边顿了顿,叹了口气才轻声说“算算日子,快十五年了呢……”
十五年……
苏年不记得最后老妈又说了什么,谁先挂的电话,只是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人已经到了门诊部三楼儿科一诊室的门口。
她紧赶慢赶在医生下班前半小时开了化验,等抽完血拿到结果已经下班了很久,正值午休,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保洁阿姨拖地的干涩声响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孩子吵闹。
她看着那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门牌,忽然觉得喘不过气,那些她觉得已经遗忘了的,不会再在乎的,被她埋的死死的回忆像一头嗜血的凶兽朝她扑来,她无处可避,捂着胸口退了好几步,一下子瘫倒在金属座椅上。
冰冷的触感唤醒了她一点点理智,她把脸埋进双手,想要借此冷静,却没有任何作用,反而让她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她很久以前坐过这个位置,
十五年前,她八岁的时候。
二
“不是再障就是白血病,赶紧住院吧,血项太低了,要输血。”那是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医生,头发扎着,应该还有点卷,戴着一个厚厚的医用口罩,只看得到一双眼睛。苏念还没来得及问什么是“再障”什么是“白血病”就被奶奶牵着出了门,她不解地回头看了看,不晓得医生要跟爸爸讲什么话不能让她听到。
她想问问奶奶,一抬头却看见奶奶在抹眼泪,她不敢问了,低下头看着妈妈上个月刚给自己买的红色小皮鞋,百无聊赖的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这个病很严重吗,那她还能去学校吗,今天早上刚考完试,后天出成绩。她这一次应该不是第一,她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没有做出来,但出考场的时候听余波说她做出来了。余波一直是第二,这次听到她的疏漏笑得有些狂妄“哈哈哈,万年老一也有今天呐。”
苏念觉得有点累,盯着红皮鞋泛光的鞋尖有些站不住,便扯了扯奶奶坐下,她最近总是没什么力气,经常流鼻血,粉色棉服胸前还有一小片血迹,那是一小时前刚刚滴上的。
座位正对着诊室的门,可惜关着,听不太清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
苏念晃荡着双腿就那样坐着,觉得十一月的风有点冷。
三
“苏念,你听得到吗?”
“心率太低,重度贫血貌,光输血没办法,用丙球。”
苏念觉得声音有点遥远,像是从天那边传过来的,她费力的睁开眼睛,看到一颗被包在白色医帽下的圆脑袋,依旧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应该是个叔叔吧,苏念看到了他黑色的鬓角。
“你觉得怎么样?知道自己是谁吗?”
苏念想开口,嘴皮却像灌了铅,重的她怎么样都抬不起来,她没有力气再尝试,只好眨了眨眼睛。
“知道?”
苏念又眨了眨。
叔叔似乎松了口气,伸手帮她揪了揪被子,安慰她“没关系,过两天就好,到时候就可以回家过年了。”
看到苏念眨眼睛回应他才转身离开。
苏念觉得急救室的灯太刺眼,就闭上了眼睛。这里其实没什么消毒药水的味道,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掺杂着铁锈的气息在鼻尖萦绕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