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有姓名?”
夏月白至今仍记得眼前这个男人对她说过的第一句话。
“…”
那时她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瑟缩的蹲坐在早市巷口,等着店家扔出来些不要的吃食,聊以果腹。
面对着这个像是神仙一样漂亮的人,饥饿的她除了摇头,竟是什么也说不出。
直到这人为她买来了一大包花糕,才细细的开了口。
“父母早逝…并无姓名…”
如今想来也是好笑。
那般不过几文钱一大包的花糕,竟是让她痴迷了这么些年。
是花糕好吃吗?
应该不是。
“…,那…你可愿意随我学医?”
“有…有花糕吃吗?”
面对着她这般稚嫩的问题,这个男人那时也是这般温和的笑着。
“自是有的。”
“那我愿意!”
她的回答很快。
不仅仅是因为这人看着便是好心,也是因为那是她长那么大,第一次吃饱。
就算是被拐去卖了,这一顿饱饭,也划得来。
“那…你需得有个名字。”
这人当时一身素净的长衫让她自惭形秽,不由自主的离得远了几分。
生怕碰脏了这神仙一样的人儿的衣裳。
“今日夏至,晨间新月未落,便与你取名…夏月白,如何?”
那时的她哪里听的明白那些,只知道傻傻的点头。
花糕塞了一嘴,便是让她叫做狗蛋儿,她也是愿意的。
“那从今日起,月白你便是我的第一个徒弟了。”
那时她只顾着吃,听着这话也只是单单的点了点头。
却是忽视了那声音渐轻的后半句。
“…也是我最后一个徒弟。”
…
“月白,为何不睡在床上?地上凉气重,你这般身子骨怎么受的住?”
习惯了睡在地上的她,就算是已经梳洗干净了,也是不舍得去那干净的床铺上睡的。
更何况…
那唯一的床铺,还是这个男人让给她的。
那茅屋简陋,唯一值得称道的,也就是整洁了一些。
在她未来之前,这个男人显然是独居的。
自然也就不会有第二套铺盖。
所以那是她第一次明确的拒绝这个男人的要求。
“既然你不愿…那我为你用凳子搭个小床吧…”
最终那铺盖还是到了那用凳子搭起的小床上。
嗅着上面淡淡的气息,那是她睡过最安稳的一觉。
…
“月白,身为女子,还是少与这些蛇虫亲近的好,不然日后怕是难找夫家。”
看着这个男人叹息着摇头,夏月白那时也是赶紧扔开了手中的虫蚁。
不是怕他所说的“难找夫家”,只是简单的不想让他失望。
那时她还年岁不大,这个男人看着她一脸的惶恐,还会摸着她的头安慰一番。
“单是为着习学药理,你接触些也不算什么过错,若是不怕这些,偶尔为之便可。”
她自是不怕的。
以前饿极了的时候,这些东西…也都是吃过的。
她很喜欢这个男人摸她头,会让她有一种被关爱着的感觉。
只是随着年岁渐长。
渐渐的不再这般了。
…
“师父,今日怎的饭菜这般丰盛,还有我最喜欢吃的花糕!”
听得她问,这个男人总是那般温和笑着。
“今日又是夏至,你不记得自己生辰,便就以为师遇着你那日为生辰吧。”
生辰不生辰的事情,那时的夏月白不懂得那么多。
只知道若是逢着生辰都有这般丰盛的吃食,甚至还有这个男人亲手做的花糕,那其实随便算在哪一天都是可以的。
“师父,那以后每年夏至时分,你都会给我做花糕吗?”
“会啊,只要月白不嫌弃的话。”
夏月白看着这个男人。
那么淡淡的暖暖的笑容,是和那些花糕一样香甜的味道。
…
“月白,什么叫喂喂喂的?我是你师父!你就不能好好的叫一声吗?”
虽是这般语气重的说着,但是夏月白自是知道这个男人并不是真的生气了。
“就不嘛!你看你这脸!看着比我都年轻,走出去要是叫别人听见了我那般叫你,岂不是要被别人笑话!”
相处久了,摸清了这个男人的脾性,也就并不是很怕他了。
只要课业做好了,这般的小事通常都不会苛责于她。
而恰好的是,她的课业,非常不错。
因为,每每考教她完成的好,这个男人都会温和的笑着夸她几句。
为了那几句话,多费些心思在课业上,实在是不当得什么了。
…
“二位,需要几间房?”
出诊晚归,若是平日,这个男人多半就要说开两间了。
“华郎。”
那时的夏月白抱住了这个男人的胳膊。
“给我们开一间就好了。”
趁着店家去安排的空档,她也是对着这个男人小声哀求。
“反正平常开两间,我也不睡床上嘛,多浪费钱呀!好不容易来次城里头,咱们省点钱明日能多买几份花糕呢!”
这个理由,有些牵强。
不过总算是说服了这个有些顽固的男人。
钱的事,她知道这个男人总觉得对她有所亏欠的。
“你我虽为师徒,但也需注意男女大防,若是坏了你名节,日后找不着夫家可有得你哭!”
虽是这般说着,却被她一句话又给顶了回去。
“若是我嫁不出去,不是还有你嘛,华郎!嘻嘻!”
“你这劣徒!没大没小的!明天罚你少买一份花糕!”
“不要啦!人家说说而已嘛!”
最终还是少买了一份花糕。
只是相比起那晚因为第一次那般亲近的称呼,而激动的半宿都没睡着。
一份花糕,也没那般重要了。
…
“妖怪…”
“不老…”
“说不定吃人呢…”
许是日子过得长久了,周遭渐渐的有了些流言。
通常而言,关于某个人的传言,那个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这个道理在夏月白这里有了些偏差。
关于这个男人的传言,她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比这个男人知道的都晚。
所以她在赶集归来只见到一封留书而不见这个男人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这个事实。
那时候颤抖着手拆开了那封信。
只看了不到一半,她就已经瘫坐在地,哭的撕心裂肺。
是的,她已经可以独立行医谋食,不用这个男人再操心了。
是的,她也早就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年龄出现了问题。
这个男人在信里交代好了一切。
这间简陋的茅屋也好,那些积藏的医书也好,还有那些微薄的钱财也好。
全都留给了她。
甚至还为未能帮她找个好夫家而道了歉。
从捡到她开始,十数载年华弹指而过,而这个男人的面容就从未发生过丝毫变化。
她真的没有半点怀疑过吗?
怎么可能!
不过是她害怕真的说出口了,就会像这般一样失去他罢了!
…
“原来你还有一招长生没有教给我!我怎么能就这么让你跑了!华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