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夏末初秋。蝉鸣孱弱,一抹枫红已在景山酝酿。红日还悬在山头,摇摇欲坠。
辛夷从国子监走出,秘密更了衣饰,遂和江离道别,分了不同的路,独自回府。远远看见被围成铁墙般的辛府,她叹了口气。
“钟昧,都闹了一夏了,这些儒生怎还不消停。”
“姑娘息怒。姑娘每日没事人似的,穿过包围圈进宫,从不理睬声讨,儒生们也觉没趣,散了个七七八八。剩下这些顽固的都是穷书生,王家在背后作祟,许以‘闹一日发一两银’。书生们眼馋生计,也就‘坚守’到现在。”钟昧的声音如鬼魅传来。
辛府门口的儒生只剩了一半。
但就是这剩下的一半儒生,比狗皮膏药还能黏。日出来,日落走,每天围堵辛府,声讨魔音不绝,甚至自带了茶具桌案,俨然要长期“驻扎”。
背后捣鬼的自然是王俭。
王家在当初自发而来的书生里,选了些穷苦人家,许诺“闹一日发一两银”。有吃肉的好处,还能除魔卫道,于是,当自发的书生散去后,这些穷书生就成了王俭的“忠实走狗”。
日日闹,月月嚷,倒成了长安城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不把最底子里的毒瘤除了,明面的小兵才不会放过我……咦?”辛夷宽大衣袂中的指尖倏忽握紧,又诧异地掩唇。
只因她已经走进辛府,但儒生们并未冲她叫嚣,而是目标对准了个墙角的男子。
那是个粗布衣衫的男子,像是个乞儿,跌倒在墙角,四周儒生唾沫横飞,他也只是抱着脑袋,并未还手。
“瞧你这样子,也和贱人辛氏一伙的罢!老祖宗定下的大路不走,偏要离经叛道走岔!也就怪不得我等扞卫纲常了。打!”一个打头的儒生怒喝,旋即一群儒生蝗虫般拥上去。
“……辛姑娘是好人……”那乞儿只来得及发出这一句,就被吃痛的哼哼声湮没。
“哟,不过几个拿了王俭钱的小兵,倒说护卫祖宗规矩。我辛夷还从未见过这么瞧得起自己的人。”泠泠的女声传来,场中温度乍然下降。
儒生们打了个哆嗦。乞儿笼了笼衣袖。
“是贱人辛氏!辛氏从宫里回来了!”儒生们立马找到了正主儿,涨红着脸便欲冲上来。
“谁敢!”钟昧立马从暗里现身,戾气腾腾地挡在前面。打了月余交道,儒生们并不陌生钟昧的匕首,吓得本能地一后退,怒目而视。
辛夷不慌不忙地抚了抚鬓边钗环,看都未看儒生半眼,只管向那乞儿点头:“我便是辛夷。你认得我?”
乞儿后怕未消,弱弱地把手从头上放下,一双明亮得惊人的眼睛迅速地打量了辛夷:“认得……”
“哟吼,瞧这长手长脚,跟鼠儿似的。”未等男子说完,辛夷噗嗤一声笑出来,可立马觉得打断不妥,歉意地一笑,“见怪。你继续。”
“小的手脚长,天生的,同行都说我是螃蟹大仙。”乞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的长生。见过辛姑娘。”
辛夷疑惑地蹙眉,看向钟昧:“你听过这个名字?他方才为我说话,必是打过交道的。”
钟昧也蹙眉,迟疑道:“辛府位于城东。这个长生像是城东一带的乞儿,辛府也是他的走动地。但这乞儿好似也在富农家作短工,农忙时就去帮工,农闲时就乞讨为生,故不常在此地露脸,姑娘眼生也是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