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终于安静了下来,确切来说是灵儿耳边的嗡鸣声盖过了周围一切的声响,足以让公主灵直视自己的内心。
回顾自己踉跄半生,她背井离乡,她破釜沉舟,她费力筹谋,桩桩件件发于本心却又不全为着本心,只有她自己清楚,没有那么伟大,甚至有些渺小和狭隘。
拼了命地想在圣朝活下去,活得好,对生死看淡权谋依附,是为了继承父亲母亲遗志以保全圣血不灭?也许有那么一些是,可难道就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站回到杞的面前,用华丽的逆袭去完成对杞的报复?
不顾众人的侧目,不顾纲常或是伦理,以求可以顺理成章地凭借着圣血身份成为女帝,是为了重振圣血以一己之力保凤平民众一方安逸?也许是有那么一些是,可难道就不是为了从杞手里夺走他所珍视的一切,然后卑微地想去留住另外一个不小心走到自己心里的男人?
纵使被公主栀设计假孕,纵使流言霏霏,纵使要委身婚嫁与他人分享一个夫君,她也安心蛰伏以求可以带着肚子里的孩子活下去,是为了顺水推舟即使百般不愿也强求着自己尊顺天意,以缓和圣血和风血神族的关系保全圣血不灭?也许顺带是有那么一些是,可难道就不是为了证明对那个男人,她确实曾想过一生一世?
看似被羽结守着护着,无数次地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企图推开他,却又以他是凤平人应该守自己这个圣血公主为由一次次地说服自己,岂不知明明是自己死守着羽结才是,他生他死,他婚他娶,她依她怜,她妒她悲,自己实实在在算不上是一个高尚而洒脱的人,甚至不是一个称职的圣血继承人,遗志守护者。
她确实想继承父亲的遗志,凭着一身圣血守护凤平一世,可这样的初心总掺杂着她的私欲和情义,算来算去,她并不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翻云覆雨的权谋者,不过是个小女子,哪怕再时运不济,却总还是卑微地期盼着另一种安稳的人生。
然而,踉跄经年,她仍寥寥孤身一人,杞在凤平风光依旧,甚至公主栀都还满面春风地围绕在杞身旁,世子惜有家有国不能回,自己也拖累着羽结和戚沐辰在异国他乡颠沛流离…
她这一生,何以过成了这个样子?
她曾设想过的,并非是这样的啊!
可是,这才是她啊,这就是她啊,一呼一吸之间证明着她还稳稳当当地在这个世上活着,初心虽本非她所愿却仍勉强地坚持着,她也一直为此一边放弃着…一边争取着…
公主灵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抬头定定地看着戚沐辰的眼睛,“我若按你所说的那般回了凤平,你可还会陪着我?”
戚沐辰唇角含笑,这件事情他已经在心里问过自己无数遍,甚至都不需要再多做犹豫,“我奉你为女帝,那便是整个兴国奉你为女帝,且不论将来会如何,只要我在一天,兴就是你的番国,我作为番王自然是要留在凤平的,你也不必要给我多建行宫,我还住在军机处后院就可以了。”
戚沐辰口中说出的设想总是无限美好,可每一次他又都能把那一切都实现出来,只要有他在的每一分钟都无比踏实,只是日子久了,这种来自于戚沐辰的踏实总让灵儿心中多出一份不安和担忧…
这种踏实不是出自于夫妻之间的信赖,也不是出自手足之间的扶持,甚至连朋友之间的情谊也难界定,说简单些,这份踏实在灵儿心里确确实实缺少一个可以依托的名分,可以说服她一直坦然地去依赖的身份。
“戚沐辰…”,灵儿朱唇微启,“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说难听些,我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这个问题他在心里也问过自己无数遍,却每一次都选择逃避,至今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若说是爱吧,却也心甘情愿促成她与凤平王的合房之礼,甚至连他们夫妻俩在一起也不会让他心中有半点妒忌或愤懑,若说不是爱吧,却更不是亲情,那便再也没有什么情义可以促使他一次又一次不顾一切地只为了她…
戚沐辰收回自己心里纷乱的想法,尽力表现出坚定的神态,“我戚沐辰什么都不缺,甚至有段时间都觉得人间无趣了,你的出现刚好让我找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挑战,亲手把你打造成前无古人的女帝,这足以成为我最大的乐趣。”
灵儿摇了摇头,苦涩已经遮掩去了她唇角礼节式的微笑,“可成为女帝对于我而言,除了可保我凤平民众偏安一方,保护我圣血一脉不受人刀俎以外,于我个人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意义。”
“你可以拥有世间你想拥有的一切。”
“若我想要你…”,灵儿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可是话既然说了出来,那便要硬着头皮说下去,正巧,她也确确实实需要一个明确的回应,“戚沐辰,若你真如我所想那般,余生就正大光明地永远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戚沐辰的太阳穴突得一跳,脑袋嗡了一下就已经混乱成一片,这种事态地发现他并不是完全没有设想过,只是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如此慌乱,话说得如此明确,却也不能靠打圆场装糊涂混过去,“在我戚沐辰眼里,你是凤平女帝,那就一辈子只能是凤平女帝,其余的身份便不可能有,你可以拥有世上的一切,这其中,唯独不应包括我…”
灵儿心下有些颓然,像是刚准备复燃的死灰却迎头淋了一场雨,只能愤懑地露出滚滚浓烟,她却依旧不死心,“你助我还朝,帮我肃清异己,甚至连予穠予澈你都替我眷顾着,难道不是为了告诉我,要懂得彻底的自由和没有桎梏的纯粹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