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日也不常和宫女们说话,十多年来,能让她推心置腹的人只有柳掌仪……
她并非像她儿子说的那样执迷不悟,她都这把年纪了,还能不明是非,甚至是颠倒黑白?
她说暂缓,不过是在逃避,在拖延,否则依她儿子的脾性,柳氏母女今晚就得身首异处。
杀人容易,但人死不能复生,除非柳氏母女亲口承认,否则她实在下不去这个手,万一事情另有隐情,而她错杀了她们的话,她这辈子都得陷在深深的自责里……
太皇太后在卧房里独坐了良久,越坐越是等不及,最终没有唤下人来伺候,自己披了件裘皮大氅,离开了屋子。
夜色昏暗,路不太好走,太皇太后独自迎着寒风,顺着曲径往北走去,风刮在脸庞生疼。
今夜的路程,像极了她经历的那十年风霜的缩影,那时她的身边还有姜峋这个儿子陪着,有月慢的母亲照顾着,日子虽苦,但他们母子咬着牙也还挺得住。
如今她身为大祁的太皇太后,陛下的亲祖母,拥有无上的尊荣,可是从前陪着她的人都在一个个远去,姜峋没了,姜屿事忙,纵然她想儿子的时候就时常来王府小住,可即便她住在这儿,也难以见他一面。
从前她孤独的时候,还有柳氏母女会陪她说话,哄她高兴,可是今夜,她的身边竟没有一个能陪着她走完这条路的人。
路的尽头是地牢的所在,太皇太后还披着头发,以一副要就寝的模样出现在地牢门前,令把守地牢的侍卫们吓了一大跳。
“参见娘娘……”
他们齐齐行礼,可是太皇太后眼里无神,更没有理会他们,就像魔怔了一样,自顾自地往前走。
此乃大牢重地,平日没有王爷的手谕,他们万不敢放人进去,但是太皇太后是王爷的母亲,他们怎么敢拦。
几个牢婆子迎了上来,打算搀扶太皇太后下台阶。
太皇太后漠然抬手一挥,让她们都离她远些。
牢婆子无奈,只能叮嘱娘娘仔细着,至于娘娘要见什么人,她们心里自然也清楚,于是走在前面给娘娘引路,带着娘娘到了今日刚住进人的一间牢房外。
太皇太后站在牢房外,抬手扶上牢门,冬日里的铁栅栏格外冰凉,冻得她的掌心一阵刺痛。
牢婆子站在后面不敢吭声,虽说这儿的牢房长得都一样,可人犯的处境却各有不同,至于会有什么区别,自然是取决于主子如何吩咐。
比如之前住在隔壁的寒姑娘,那可是王爷暗中交代过她们,让她们务必要伺候好的人,所以寒姑娘在这儿的吃食都十分丰盛,取暖的炭火也不曾短缺过,她们平日还得客客气气、细声细语地同她说话,万不敢怠慢。
如今这间牢房里的母女二人就不一样了,纵然她们认得关在里面的是太皇太后身边的柳掌仪,还有王爷从前身边的大丫头月慢,但是王爷没有另行吩咐,她们就不敢往牢房里多添东西。
大冷的天,那破烂的床上只有一床潮得发霉的薄被,被柳掌仪裹在了月慢身上。炭火这样的东西在地牢是稀罕物,连她们这些狱卒都只有一丁点,没谁肯施舍给人犯用。
太皇太后会深夜来看柳掌仪,说明她们主仆之间的情谊不一般,娘娘如今看见柳掌仪这副模样……她们难免有些担心娘娘会迁怒于她们。
有人趁着太皇太后还没发话之际,搬来一盆炭火放在旁边,供太皇太后取暖。
炭盆里的火星炸得“噼里啪啦”地响,突如其来的动静惊醒了里面的母女二人。
柳掌仪疲惫特抬起眼眸看向门外,霎时一怔,嘴角抽动着,眼里也含了泪,半晌才喊出声:“娘娘……”
她从木板床上下来,扑到门边便跪了下去,“娘娘,奴婢和月慢是冤枉的,奴婢怎敢谋害陛下啊……”
柳掌仪哭得再是厉害,太皇太后也一直目视前方,眼神涣散,好似没有心思去看谁落难的样子。
“娘娘,奴婢和母亲对娘娘忠心不二……”
“好了!”
太皇太后用冰冷的两个字打断了母女二人的话。类似的喊冤她之前已经听得够多了,喊有什么用?她儿子不吃这一套,她也保不了她们。
“来人,先把月慢带出去,哀家有话要单独同她母亲讲。”
“娘娘……”月慢骇然,她紧紧握着她娘的手,她还不知太皇太后现在到底做何想,怎么敢轻易把她娘单独留下。
“月儿你先出去,娘娘是我们的主子,定不会任人冤枉我们,娘来娘娘说,你是晚辈,理应回避。”
月慢这才点点头,等牢婆子打开了牢房的门,她依依不舍地看了她娘许久才跟着牢婆子离开。
“月慢是个好孩子,哀家知道,你这个做娘的为她谋划了不少,哀家也知道,哀家说过能体谅你望女成凤的苦心,也会助月慢一臂之力,可是你也不该心急得失了理智!”
柳掌仪扒着铁栅栏声泪俱下:“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做出那等天理不容的事。”
太皇太后在牢房外踱了几步,背过身去,合上眸子沉了口气,“哀家待你不薄啊,若真是你做的,你就同哀家说的句实话,哀家还能看在你我主仆一场的份上,从轻发落,你若执意要等着景王来审,那时你再被迫认罪的话,哀家也保不了你。”
“娘娘,奴婢没有做过的事,让奴婢怎么认?”柳掌仪语气急切,“那个叫绿琇的丫头能乱咬寒盈,难道她咬奴婢就不是栽赃嫁祸?”
“你要知道,景王他会在此时出首你,手里定然握了足够的证据,哀家搁置此事,是想在他拿出所有证据让你百口莫辩之前,先听听你有什么话说。”太皇太后回头看向柳掌仪,神色如霜,“你若能拿出证据替自己辩白,哀家倒也能信你,倘若你是被冤枉的,哀家定会拦着景王并还你一个公道。”
柳掌仪沉下眼,不再吭声。
“景王的性子你还不清楚?他是看在哀家的份上才耐着心拿证据说话,不然你和月慢早就……”太皇太后顿住了,她也是当母亲的人,哪怕是别人的孩子要遭难,她也不忍放在嘴上说。
“娘娘的意思是,奴婢和月慢只有死路一条?”
“上次若不是哀家拦着景王,不许景王追究,你还有命在这儿和哀家喊冤?”太皇太后瞥了瞥柳掌仪,“有些污迹一旦留下了,便永远洗也不清,哀家怀疑你,不是没有道理。
柳掌仪怔然跌坐在地上,不知该如何辩驳,上次的事被太皇太后识破时,她是想过就此收手,可是上天始终不肯眷顾她的女儿,她如何不心急……
景王把她女儿赶回了宫中,不仅不肯再接纳月慢,还对另一个远不如月慢的婢女动了心。那个婢女抢了原本该属于她女儿的一切,在景王府乃至皇亲国戚、文武百官面前耀武扬威,叫她这个做娘的怎能不恨呢!
她若不设法除去那个婢女,她女儿这辈子还能有荣华可享?只怕得和她一样,一辈子窝在宫里当个伺候人的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