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旋即对另一个异姓王韩王信开始了早已计划好的动作,他在朝廷上试探地问群臣道:“韩王韩信赴国以后情况怎么样啊?”陈平这时敏锐地察觉到了刘邦接下来须要说些什么,向上爬的机会就这么又突然出现了,陈平岂肯放过?立即出班回应道:“陛下,臣闻韩王信在故国打点军政民政,如同风生水起,深受一方吏民景仰,十分得体。”刘邦听了鼻子哼一声,毫不掩饰地道:“他本是韩国王孙庶子,如今在故国立国,就好比列国一样,时间一长,就会人际网盘根错节,疯狂滋蔓成了国中之国,有违始皇帝以来和汉国策——郡县制,朕当时封他为韩王,那是迫于时势,其实这样做委实不当。”张良道:“皇上圣明,自古以来,封疆之王,一旦盘踞一方时间久了,就会有割据之衅端,皇上不如互换他们的封地,定为制度,这样对藩王他们也是一种爱护,他们可以脱去嫌疑,免生贰臣腐败之心,对国家也免去藩王割据之忧。
还有,臣以为现在匈奴在北,各诸侯王都该有得利越大,义务越大的原则,万万不能让他们唯安其乐,而不为国家计忧虑。所以不如迁韩王信离开故国阳翟,换防太原郡晋阳,备战北方的胡人。”刘邦赞道:“子房说得太好了,那这事儿就由御史大夫周昌去办,使御史大夫寺草拟诏书,让韩王信换防晋阳。”一边的陈平听完了,没由来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由得会心地笑了。御史大夫周昌领命而退,旋即携带皇命诏书,出使韩国阳翟,用霹雳手段督课韩王信施行。韩王信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可哪容他有二话说,只得一腔悲愤,被逼离了故国阳翟,率家眷亲自往西北的太原郡晋阳赴任去了。
刘邦诛杀钟离昧以后,对项羽的余党,尤其是另一个重要部将季布开始加大了缉捕的力度,他行文到诸郡县,将通缉布告铺天盖地一片,张贴满通衢街闾,道是朝廷用千金求季布,敢有藏匿季布者,罪及三族。刘邦一开始把搜捕重点放在楚地,毕竟季布是在垓下之围的时候被打散失去踪迹的。但是,接下来他旷日持久的渺无消息,促使了朝廷开始改变思路,将缉捕项羽旧党的范围扩大至海内各郡县,这一来,很快就收到了成效。
这一天,屯兵东郡的曲周侯郦商和故项羽降将栾布,接到细作举报,说是有项王余党季布踪迹出现在濮阳县帝丘邑,两人便立刻驱兵前往,可是迟了一步,已然不见了季布踪迹,两人下令穷搜,最后也是一无所获,没有结果,两人只得惆怅要去。这时候,郦商的儿子郦寄想起了什么,对父亲建言道:“或许犯人已经藏起来了,但是,我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必然给他造成心理压力,就像将池塘里的水搅动浑浊,鱼儿自然就会浮头跳跃出来。”便和栾布率军沿路鸣金布告:“曲周侯郦商发现项羽余党犯人季布藏匿在此,敢有藏匿者,依照律条诛杀三族,株连邻里,举报者赏千金······”一时间,整个城邑鸡飞狗跳,那造势十分浩大吓人,从早到晚,各乡各里闹腾得所有人人心惶惶,郦商留栾布、郦寄屯戍帝丘邑继续搅动浑水,自回濮阳县戒备。
这种空前浩大的政治宣传攻势,仿佛将掘地三尺,将整个濮阳县都倒了个儿了,很快传到了在濮水北岸的一处富豪庄园|——周家庄子。等到日暮时分,庄主周太公看看一轮明月起于东山,那闹腾了一天的官兵已经收兵回营,赶紧打起灯笼,急匆匆去那深深的后园去了。眼见得花木扶疏的后院中,深藏一座小楼,此时,月亮越升越高,清辉越发皎洁,梅树疏影横斜,竹影阑珊,太公便留了家人警戒,自己蹑手蹑脚上前,小扣门扉,小声道:“恩人请开了门,我是太公。”片刻,听得门声咿呀,一人黯然挺立,月光清辉之下,脸上的法令纹刀刻一样深深,正是季布。
太公入内,将灯笼灭了,忧虑地道:“汉追缉将军急了,官军已经追到臣的家大门口了,今天一整天鸣金告示,道是曲周侯郦商已经发现了项羽余党犯人季布藏匿在此,敢有藏匿者,依照律条诛杀三族,株连邻里,举报者赏千金······”季布听到这儿,一掌劈下,将牙齿咬的咯咯响,太公又道:“现在官军重罚重奖,并有大队人马留在我这儿的帝丘乡邑,又使用连坐株连的办法,整天大张旗鼓鸣金告示,将军在我这里是藏不住了······”季布回答:“我立刻离开,不能连累太公你一家。”太公拜倒道:“恩人,你说什么呢?早年你救过我一家子,要不然哪有今天的我们?再怎么样,老儿也不能干出绝义的事情啊?现在,将军你能听臣的,臣就敢献计。即不能,老夫愿意自刭随恩人去。”
季布一把扶住他,道:“岂能因为我毁了太公一家及产业,你说吧,季布愿听你的安排。”太公这才起身,道:“距此间不远的顿丘,就是天下有名的侠士鲁人朱家的庄子,鲁朱家精于技击,结识官府,和皇帝重臣滕公夏侯婴有八拜之交,名满天下,郡县官吏都会给他几分面子,也不会去他的庄子上搜查。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我们只有将将军髡发,将头发剪了,化身为奴,卖身到他的庄子去,那就脱离了众人眼,暂时安全了,等过了这一阵子,老夫再去将你赎回安顿,可好?”季布喏一声,跪谢大恩,慌得周太公赶紧对拜不已。
就这样,周太公剪去季布的头发,裹上略带红色的黑布帕,身上穿着奴婢的褐色布衣,化身一个卖身为奴的人,囚禁在一辆广柳车里面,自己率领家童数十人,拉倒顿丘的朱家的庄子上卖了他。太公一行逶迤来到朱家寨子前,对门人叮嘱道:“恭请这位爷一定禀告庄主,就说帝丘乡邑的周太公来了,要将一卖身奴卖于庄主。”说完私下里塞给门丁几十钱。门人一看这气氛不一样啊,哪敢怠慢,再说也收了别人的贿赂,急去报与庄主朱家。朱家诧异,自言:“我也没说要买家奴,这是怎么回事儿?”门子道:“周太公风尘仆仆。看似很急的样子,请庄主务必移步看一看才是。”朱家有所触动,急急来见周太公,当他和广柳车上的卖身奴一对眼的时候,朱家如同轰雷掣电,心中惊呼:“车上这个绀巾褐衣的人卖身奴打扮,怎么多出一种力压千军的气场,我的天呐,这不是朝廷悬赏千金缉拿的项王大将季布吗?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候,周太公上前折腰一揖,道:“小老儿来见朱家大侠,家有一卖身奴,务必卖于朱大侠。”说完,用眼神示意再三,朱家拱手谢道:“好说,我庄子上正要人手,正好就买了他,太公放心,在下定能妥善安排的。”说完,即和周太公交割完毕,太公再三叮咛,顶礼道:“一切就拜托庄主了,好生用心,日后小老儿定当用命来厚谢。”朱家慷慨道:“仆从来都是崇尚江湖侠道,义行天下,放着一个性命,也不会放下一个义字,理会了,太公放心请回。”太公这才遥望季布,挥洒老泪辞去。
这会儿,朱家心知肚明,为了防有耳目,也不说破挑明,只是亲自将季布带到田庄里的一处隐秘所在——家圃菜园子里面安顿好,对儿子独自万千叮嘱道:“我将出游,旬月不能回来,你给我千万记好了,这个卖身奴以后你什么事儿都得问他,听他的,还要和他一起同食,你吃什么他吃什么,听清了吗?”他的儿子惊讶地跳起来,质问:“父亲你说什么?这为什么啊?”朱家陡然凶狠的回道:“没有为什么?听你老子的话就是了,而且,我出游期间,你千万要切记,不要放任何外人进来,如果有人擅入,直接打废了他,也不要为什么?否则,你就没有生理矣。”朱家儿子哪敢再问,只是喏喏,朱家这才筹备一份金银珠宝厚礼,自登车辇出门而去。
朱家一路赶到京城洛阳,径直投滕公夏侯婴府上去,夏侯婴闻报故人到了,不由得又惊又喜,自迎出正门外,问候道:“故人朱侠士,是那阵风将你吹来了,不知道有何贵干啊?”朱家回道:“江海阔别,在下深深思念,所以来看故人,也记起了故人寿诞,所以略备薄礼来上寿。”夏侯婴看见朱家奉上礼品,啧啧咋舌,迟疑道:“朱侠士,莫不是有事吧?你我相识一场,有事要帮忙,尽管开口就是。”朱家笑道:“你我宴饮,只叙旧情不可以吗?”夏侯婴叫一声:“好,立刻预备盛宴为朱侠士洗尘。”
就这样,朱家住了下来,不知不觉之中,被夏侯婴留饮数天了,这一天,朱家要去,夏侯婴设宴相送,席间,朱家奉玉杯酒致敬夏侯婴道:“滕公,当世豪杰也,从皇帝建大业,和丞相萧何一起为皇上独具慧眼识人,不计出身,唯才是举举奇才,犹如伯乐之于千里马。当初你不斩韩信,使韩信得为汉家争得天下半壁江山,举世称奇,所以,在下想请教一下滕公,你说但凡是项王旧臣就都是可杀之人吗?”夏侯婴一口回绝道:“当然不是。”朱家又问:“那如项伯等及时归汉的人,皇帝就封他为侯,称为贤人,那是不是如季布等不及时归汉的人,皇帝就必诛之,一定认为他是逆臣呢?”夏侯婴果断的回答:“我知道季布的为人,他绝对算得上是个贤人,我说你朱大侠怎么老问这个呢?啊呀,我突然懂了,这样吧,我明天上朝去劝谏皇上,陈明是非曲直,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的,你就不要走了,皇上起于布衣,断非昏庸之主,我相信会带来好消息给你的。”朱家会心一笑,满饮杯中酒,再不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