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奢华的盛宴,在长乐宫正殿举行,巨大的人鱼油膏蜡烛,也就是鲸鱼油脂做成的蜡烛,被煌煌点燃,香薰里放上了上好的樟脑香料焚起,一队队的宦官和宫娥们手捧美酒佳肴,急匆匆在雕栏玉彻间来来往往,整个汉宫骤然间仿佛就是蚂蚁巢穴一样蚁聚蝇营狗苟。不多久,汉宫的主人吕后在花团锦簇的前呼后拥下,盛装登场,她来了,也就是生杀予夺降临了,虽然是自己的后党娘家吕门和刘汉皇族的定亲宴,但在他的操作下,俨然就是宣威的仪式。珍馐是水路的精粹,也是不厌其精,但是,这是按照家宴来办的,所以,圈子很小,并没有大臣来参与,也就是所谓的一家人。
宴席要开始前,吕后也不知动了那根弦,望着满眼的鼎簋美食琼浆,和满眼的富贵纨绔公子王孙,她对刘章道:“今天是刘吕两门的定亲宴,是赵王和吕城侯女的百年大喜,我们一家人聚集一堂,难得之至,是一次盛会。但我们是帝王之家,酒宴也是要讲规矩的,不能恣意乱来,所以,我提议要设立一位酒吏,来整肃妄为之人,你们看,谁来好呢?”一边的刘章自请道:“臣愿意来做这个酒吏,为大家服务。”吕后听了,含笑颔首道:“你能出任这个酒吏,正是本太皇太后所企盼的,好,这太好了。”刘章前而拜道:“臣所任的这个酒吏,虽是个临时的,但事涉宫帷,所以是个将臣也,再说我是武将的后代,请允许我按照军法来监酒。请太皇太后娘娘允诺,否则也就没有意思了,臣也就不堪其任上了。”
吕后一点头,让宫官昭仪取来法剑道:“好,这是法剑,今天本太皇太后请赐与你,等同于兵符一般,今天是赵王的定亲宴,谁有不合规矩恣意妄为者,请朱虚侯刘章依律执法!”刘章一听,跪受了法剑,道:“臣谢娘娘厚爱,必用命!”待到众人酒兴正浓时,刘章进献助兴的歌舞。歌舞以后,说:“请让我为太后唱唱耕田的歌谣。”吕后向来把刘章当儿孙看待,笑着说:“看你父亲那辈人还知道什么叫种田。你生下来就是王子,怎么知道种田呢?”刘章说:“臣知道。”太后说:“那就试着为我唱唱种田吧。”刘章高歌唱道:“深耕溉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这是很有名的《耕田歌》,那意思表面上是深耕灌溉之后,接着播种,苗要疏朗,不是同类,坚决铲除。可立意就深远了,种过地的人都知道,需要锄草间苗,这绝没错,问题是看你的立场不同而异,种芝麻地,除了芝麻都是杂草,种水稻,除了水稻都是要拔除的,这看似有道理,其实又不在这道理上,这明明含沙射影吕氏专权,但一经转换立场,也没有这个意思,弄得吕后听了,又惊又诧异,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沉默不语,这下可好了,人家刘章要的是这个效果。更可悲可笑的是,吕城侯那几个吕家二货,还呱唧呱唧鼓掌起来,赞道:“唱得好,俺吕家的姑爷唱得好听极了。”
不久,在席间,有一个家人模样的人急匆匆走了进来,附在吕府这边的要人俞侯吕他的耳边窃窃私语一番,听得吕他顿时面如土色,骤然间连魂魄都吓掉了,起身就走。与此同时,坐在偏席上的刘章王弟齐三公子刘兴居,看向手执法剑的哥哥一眼,那眼神已经在告诉他,有机会要来了,赶紧把握去吧。刘章察觉后,静悄悄下了监察高座,急匆匆跟了出去······不大一会儿,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回来了,猛地跪在吕后脚下,高叫道:“现在席中有一人喝醉了,逃离了酒席,臣所以执行军法杀了他,现在特来告知太皇太后。”吕后和侍从们都大为吃惊。但是已经答应他按照军法来监酒,又能说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也没道理无法将他治罪啊。这时候,宦官来报道:“俞侯被朱虚侯给杀了······”吕后一听,瞪园凤目,骇然得说不出话来了,但这事儿是由自己做主,自己如何当众言而无信,因此,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过了良久,吕后苦笑一声道:“俞侯是圣人,怎么会往烈火中扑,那就由不得他了,好了,今天是赵王定亲喜宴,如今走到这一步,实在是不该的,那就罢宴,好好预备俞侯后事,不得再宣扬了,免得伤了赵王的大喜事儿。”酒宴也因此结束,那新姑爷赵王刘恢没开张好,简直就要哭了。但从此之后,吕氏家族的人都隐隐惧怕还是自家姑爷的刘章,这样一来,弄得即使是朝中大臣也都归附刘章,刘氏的势力在不显山露水中徐徐渐臻强盛起来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京城的皇城里,那个刘邦生前为免除父亲太上皇刘太公思念故乡,而仿建的故乡中阳里发生了一件离奇的凶案,骤然间,弄得长安城满城风雨,到底发生了什么?原来,汉京都长安城的格局,最中心是宫城,宫城外毗邻的是皇城,皇城之外才是商贾百姓居住的百坊,而处于皇城里的那个中阳里,被京官各府邸拥簇着,可以说是长安城的纵深心腹位置。当初,因为刘邦眼见得父亲太公想家,悒悒不乐,便要将整个故乡中阳里复制迁来京城中,以慰藉他爹的乡情。这事儿由当时主持营建京都长安的丞相萧何牵头去做,萧何自然是穷尽心力,给太上皇刘太公建成一座故乡高仿版本刘家庄,除了屋宇建成一致,连人也是从丰邑故里原封不动地迁来,那些人有种地的、开酒店的、开屠的应有尽有。
这里头就有原先在丰邑开酒店的酒娘武负一家子,这个武负虽然是个开店的寻常妇人,可细细究其根基,可了不得了,原来她就是青史留名,是刘邦做还在混混时就时常赊酒给他的酒店老板娘。这还没完,最主要的她还是个慧眼识龙的女人,是和刘邦暗里勾搭的老相好。刘邦称帝后,虽然再不屑于她,但毕竟旧情难忘,所以,在新建长安城的时候,他就有了仿建自己故乡丰邑中阳里的规划,同时也有了让老相好武负,再到这高仿版的长安皇城里的中阳里继续买酒的想法。
当然,后来刘邦已经是皇帝了,再也不会对人老珠黄的武负有非分之想,但照顾昔日待自己有恩情和私情的女人,刘邦本性上有这个慷慨。所以,武负离开了故乡到了京城,到了这个中阳里继续象征性地开店买酒,这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实质上就是来享福的,不但她来了,她还把自己的一家子都带来享福。但是,这个中阳里不是丰邑那个乡墟的村庄中阳里,它可是在宫禁森森皇城根下的一处都市里的村庄,其实是太上皇当年的一个菜园子,而就在这个地方,现在竟发生了凶杀案。
武负的酒肆里,她漂亮的儿媳妇儿下身赤裸,横死在卧榻里,而她的儿子,也是一脸血污,面孔狰狞地蹬腿死在不远处,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也死了······而她毫不知情,直到次日日上三竿,她还没见他们起身,不由得怪了,平常也没见他们睡懒觉,这会儿是怎么了,等来等去,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便过去推门一看,眼前的现场,让她吓得脑袋骤然间要炸裂了,起身就摔了一跤,后来就刹不住车了,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口唇也磕破了,满嘴是血,惨呼:“死人了,杀死人了,我家儿媳没了,儿子也没了,小孙儿、孙女也没了,满门都绝户了,我的苍天啊······”
武负后面就没了知觉,她直到后来眼前一黑,一头栽倒,记忆断片了。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听得家人在床前告慰道:“我们家的凶杀案已经被提诉,告到了京兆尹公廨,一则是因为夫人和高皇帝有旧,谁都知道你是故主私嬖,所以,官府有司另眼相看,不敢小觑;二来吕太皇太后闻信大怒,道是岂能让乡党在京师受侮,必然要个结果,所以,又调用御史大夫寺的周勃督课,这样一来,短时间必然会有结果。”武负听了,只是哀哀哭泣,倒是不再说什么,似乎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