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微宫,张苍疯了的消息,在群臣中,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大殿响起嗡嗡的窃窃私语声。吕后皱紧眉头,不悦地道:“中阳里血案,发生在皇城里,事关重大,现在既然已经破了,为什么不将凶犯尽早伏法?好好的一个人,一个京兆丞官,张苍他为何在封赏的时候就疯了?但不管怎么样?该封赏要封赏,该伏法要伏法,周勃,现在张苍疯了,不是还有你吗?你也是此案的推官,那封赏该你的还是要领赏,后面的事儿该你的就由你来办好了。”哪知道周勃听了,疾风一样冲出紫微宫大殿上的臣班,大叫:“太皇太后使不得,我们那赏赐赏不得,因为张苍疯癫,十有八九要么是案子并未告破,要么是说明我们办错案了······”高踞在丹陛上头,新少帝之右,凤床之上的吕后,脸上挂不住了,一挑娥眉道:“这是怎么啦?人命关天的大官司,怎么说不是就不是,你这是小孩子过家家吗?”周勃顿首道:“实在是有漏洞,需要查证,请太后收回成命、赐罪,周勃绝无二话可说。”
吕后道:“那领罪就不必了,本太后也不是昏聩,糟践人命的人,好了,那就暂且取消封赏,发回你们重审,这样可以了吧。”周勃脱口而出道:“这样也不行啊,臣和张苍已经在这个案子上失德无行,造成冤假错案发生,不宜再继续办这个案子了,请太后另择高明的推官来经办吧。”吕后听了,勃然变色道:“什么意思?你得风就是雨,一会儿说办了错案,本太后就听了你们的话,让你们继续去承办,你们又无故推诿,为什么?你说?”周勃一时失语,骇然说不出话来,吕后咬牙道:“那就这么办了,你们接着干,本太皇太后明白地告诉你们,此案你们一定要办好,还不得拖延,否则的话,你们自个掂量着活。”
这时,陈平忽然出班,奏道:“请太后不要让周勃、张苍经办这起案子了,你就是再勉强,要了他的命,他也不会破解,要想破得此案,普天之下唯有一个人可用。”
“是谁。你且直言,用不着玩神秘。”吕后愠怒质问,陈平慌忙作答道:“此人就是赵相周昌。”吕后听了,倒吸一口冷气,拊掌道:“是他?怎么会是他?这是为什么?”
“时空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独周昌有这个能力,此乃不可说的天机,太皇太后用之即可,不用,一旦误了时机说破,大事败矣,臣也就无能为力了,求太后允诺。”
“嗯,容我再想想,那好吧,为了国事,本太后这就下一道诏书去赵都邯郸,立刻调用赵相周昌回京,侦办这件案子,周勃,你赶紧去办这件事儿,总该行了吧!”这时候的陈平,在脸上露出了不易察觉的一丝阴笑。
案子僵尸一样杵在在那儿,毫无进展,在长信宫苦苦焦虑的吕后,终于等来了邯郸的周昌回复,这条回复是一封丝帕书信,内容很简单,周昌回道:“蒙上恩宠,本不惜用命,只是近来身体疾患沉疴,无法离邯郸,请上圣太后另择推官鞫巘!”气得吕后娥眉倒竖,咬牙道:“世上长这种榆木脑袋的人也有,你这是怠政,你心里还放着你的故主赵王如意和戚夫人,你以为本太后不知道吗?我让你能,有你好受的时候。”说完,鼻子冷哼一声,恨不得手撕了周昌,但这个周昌目前可没有犯什么错,自己是一朝女主,又岂能一时用事,只有血忍了。
可这事儿不大,侮辱性不小,对吕后来说,该有几天不舒心的日子过了,就这样,在悒悒不乐中,吕后捱过了几天,这一天,左相审食其突然来报道:“周昌来见。”吕后一听,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幻听了,忙问:“什么?周昌来见,他不是有病不能奉诏回来的吗?怎么突然出现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周昌现身,折腰拜见道:“太后娘娘恕罪,臣其实早就秘密回长安了,当时碍于情势,才斗胆对你隐瞒行踪,臣怕大张旗鼓回来,还没到长安,那些作奸犯科的就知道应对,隐匿赃证,这案子就破起来难了。”
“嗯,难得你有那份心,也难怪陈平举荐你经办这件案子,那你现在怎么样了?”
“臣秘密一回到长安,就同汝阳侯夏侯婴突袭了中阳里武负的酒庄子······”
月色混昧,面庞姣好得和实际年龄不相符的酒娘武负,正在贵妃躺躺在胡床上,就那奢华的玉盏,细细品味果品。突然,门扉被洞开,灯烛下立刻被甲光闪耀的将士闯入。武负起身大叫道:“你们是谁?敢来闯皇城重地中阳里?可知道我是什么人?”正在喧哗,突然整个现场的氛围古怪地沉寂下来,只见一人举步匆匆闯了进来,脸色严肃,顽石一样冷酷,不见有一丝表情,正是周昌,上前拱手道:“臣周昌是也,我们可是故人了吧,我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你是帝私,天下是人都会让你三分,但眼下臣奉了朝廷皇命,来征缉你家的子媳孙灭门血案,所以冒犯了,我要突击搜查你的房间,因为你那儿也是嫌疑现场之一。”
武负听了大哭道:“你还有人性吗?死的是我的亲儿子媳妇孙子,我心比谁都痛苦,你还来撒盐,难道我会杀死我的孩子?周昌,你这以顽石一样无情无义,臭名昭着于天下的人,果然是名不虚传,看谁敢来动我?”周昌脸色一翻,号令左右挟持武负,任凭她撒泼,哭嚎:“先帝啊,你在天上瞪眼瞧瞧,你的小跟班在欺负我了······”
不多久,对武负的卧房搜查完毕,夏侯婴率领的另一部分吏胥,对武负子媳的凶杀案现场进行了再一次侦查,很快,他们就汇拢在一起。周昌问夏侯婴道:“这一次和上次现场的侦查有什么异同?”夏侯婴无奈摇头道:“这个凶杀现场,自从命案发生以后,一直由官府有司封锁至今,也没人进去过,今天勘察下来······我在苦主遇害的床上发现了一样东西。”夏侯婴说着,一伸手,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原来是一只袜子。周昌听了一震,目光炯炯地急忙回到武负的卧房,进去转了一圈,出来时手中多了另一只袜子。秦汉时代,中国人对鞋袜很讲究,名称根据材质款式细化很多,分别叫履、屡、舄、靴、屐、麤、鞜等等,袜子叫足衣,材质和款式根据男女有别而不同。
而眼下周昌手中这双袜子,丝帕手工做成,上面还绣有文字,周昌细致地比对完毕,对吏胥们命令道:“传唤武负进来。”立刻,武负被带来现场,周昌走到武负身边问道:“你刚才在现场,大家都在现场,对吧?我现在你的房间发现一只足衣,这只足衣袜子,款子是‘头深而兑’的男性袜子,你是一个孀居多年的寡妇,这一只男人袜子从你的房间发现,你怎么解释?”
武负被骤然问到这难以启齿的男女之事,老脸羞的通红,一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周昌又问道:“而在离开你房间远处的你儿子儿媳被害的凶杀现场,我发现了另一只袜子,无论是款式、材料、还是成色分明是一双袜子,你看看,一只袜子上面还绣有‘福寿长乐,而另一只袜子绣有‘才德未央’,这分明是两只袜子本是一双袜子的铁证。如今,一双袜子一直在你房间,另外一只上面是斑斑血迹,是怎么去了你儿子儿媳被害的凶杀现场去的?你怎么解释?”武负瞪大眼睛,突然崩溃。道:“我怎么知道?哦,我知道了,这是冤孽孽障啊······周昌,从现在起你别问了,我劝你不要逼我,否则你会后悔的?”
“我会后悔?”
“是的,你会后悔,会悔不当初。”
“呵呵,我虽然不知道你现在是几个意思?但我周昌是汉家天下推官,而你虽是曾经的先帝私爱,不管怎么样,你只是一介黔首,你凭什么在此因公废私来指令我,就算我后悔,我也一定要破案,告慰被害者,还皇城下一个真相,倒是你,我来问你,你为老不老?何以为老?被害的是你儿子、儿媳,孙辈?你难道就无愧于心吗,你难道是传说中的坏人变老了?”
······
“既然你没法解释,今天我就要刑拘你。”
“小妇人是帝私,你敢拘我?我要去见吕太后,我要去见吕太后,我有话要和他说,我不能也不想告诉你,你周昌没有资格听,否则,我就立刻死在你们面前······”一边的夏侯婴一见这情状,赶紧附在周昌耳边道:“武负是先帝帝私,不可造次,还是依了他,去见吕太后再行定夺为妥。”周昌想了想,于是颔首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