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拾阶而上,果然见云述正在书阁里,只有一只昏暗的绢灯,在层层书简上投下一片橘黄的光影,弟弟在昏暗的光线里出神。
这里是王府藏书的地方,以前云舒大多时候被老王爷锁在这苦读,别人都进不来,就弟弟能过来缠着她玩,每到夜里,她就喜欢揭开瓦坐到房顶上去,躺着看浩瀚的星空偷懒,之桓就在地上又气又急。
云述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眼里倒是平静许多。
云舒见他左手还包扎着,那日的种种浮上心头,她没想到,有一天相亲相爱的姐弟,会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云述又转过身去,拿起搁在案上的竹杖,那是以前先生常常用来教训她的,几片木片束着,抽在身上响声大得要命,却不是很疼,云舒每次都会大声的喊疼,先生怕把世子打出个好歹,便每次都是做做样子,等老王爷一走,立马把世子爷扶起来……
这些尘封的过往,那时并不觉得苦,后来有心疼她的人了,也觉得苦了。
云述以前见到兄长的时候,她总是少年老成的,在府中端着架子,随祖父应付各种场面,每次云舒去看他,不是从怀里掏出干枣,就是偷偷递给他泥塑小人,王府不缺这些东西,只是她给的却是极好的。
“阿姊,对不起。”
云述将竹片递给她,暗夜下那双眸子看不分明,像还是那个会“兄长你回来了、兄长的眉毛好秀气、兄长陪我去南巷……”缠着她的傻弟弟,又好像已经不是了。
云舒接过那竹片,想起一桩往事,有一次弟弟出门,偶遇丞相江昌长子和中护军钟诚爱孙,那几个纨绔嘲笑之桓是小跛子,弟弟哭着回来,云舒知道后叫上张先,当街将他们两个胖揍一顿,自己好像还敲断了钟年的门牙,让他这辈子说话都是漏风的。
事后,张先被他爹打得大半个月没敢回家,那时云家四面楚歌,各处都是对云王府不利的人,她甚至因此事被弹劾失德,不配册为世子,可她死活就是不认错。
后来云翦罚她跪在堂中,听着祖父用家法抽打弟弟的声音,立刻便乖乖的认错了,被老王爷提着他们两个到丞相府道歉,受尽那几个臭小子的嘲笑。
后来她才知道,云翦根本就没打在弟弟身上,而他和云舒一样,一听到对方受罚便先服了软……
“阿姊,我自知犯下错事,可我只是气不过,我受够了别人看我就是看残废的目光,也受够了他们对父亲母亲的指指点点。”
云舒闭了闭眼,缓缓开口,声音粗粝沙哑,“人之于一生,不该只为人言而活,大抵也要为自己活出一份自尊,当初父亲留信让我们不要执念,却没想到你我都是步了他的后尘。”
云舒放下戒尺,是啊,她与弟弟,因为父母亲的离世变得敏感偏执,怕别人戳这一处痛处,终于这些年都恨遍了有关的所有人,不是为了他们的早逝,而是为了那些流言。
现在,是放下的时候了,母亲当年为何背叛,父亲又被何人所害,时过境迁,一切得失皆是安排。
云述突然伸手抱住云舒的腰,“阿姊,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其实并没有想对司马凌做什么,我只是看不惯他坐拥天下,还对云家步步紧逼,我不想你受累,所以才答应助司马昂,我只是想看他们自乱阵脚而已,我错了,我真的没想伤害你……”
云舒看着弟弟的头顶,他还是那个小孩,他也许,只是被居心叵测的人蛊惑……